〔中图分类号〕K24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483(2002)03-0061-06 契丹专制政权的建立及其国家规模确立的过程,是太祖太宗以来数代人共同努力的结果,然而关于这一过程的历史发展线索目前尚不清晰。辽太祖的建国时间,虽然集中在907~916年之间,但是,关于他在这10年中的历史活动及其建国策略的实施等具体情况的描写,在史籍记载中,却过于简陋。至今,关于契丹国家草创时期的一些重大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活动等仍缺乏完整的积累,给研究工作造成了突兀和缺少联系的混乱感觉,使人有种如雾里观花般扑朔迷离的印象,似乎整个的建国活动也像水中浮萍一样让人弄不清根底;太宗世宗时期,国家规模的发展和史料的积累,也同样如此。 然而,契丹辽史的研究工作发展到如今这样一种蓬勃的阶段,应当说,能否揭破契丹辽史中存在的一些疑端,已是摆在广大史学工作者面前的最为迫切的问题,能够揭示契丹辽朝的历史真相,也是同仁共同努力的心愿。 笔者不揣浅陋,谨就契丹社会的原始宗教及其领袖人物在契丹建国过程中的影响,以及契丹国家确立过程中政权与神权的并轨发展问题,谈些粗浅的看法,倘有以微见著、抛砖引玉之效,则不胜荣幸之至。 一、神速姑其人其事与契丹原始宗教 仅就目前所知,神速姑是辽太祖前期创业活动中声名煊赫的原始宗教大巫。他利用原始宗教的神权力量,为辽太祖的建国出力多多;然而,功勋既伟,破坏也巨,他又是诸弟之乱爆发的祸首之一。但是,《辽史》中关于神速姑的记载,十分零碎,几乎是不留痕迹,成为辽初史籍中半隐半现、藏头藏尾、很难索解的一位重要历史人物。有感于此,谨摭神速姑及宗教故实缕析如下: 1.《辽史·国语解》神速姑条:“神速姑,宗室人名,能知蛇语。” 2.《辽史·国语解》龙锡金佩条:“龙锡金佩,太祖从兄铎骨札以本帐下蛇鸣,命知蛇语者神速姑解之,知蛇谓穴旁树中有金,往取之,果得金,以为带,名龙锡金。” 3.《辽史·太祖纪》诸弟之乱:“剌葛遣其党寅底石引兵径趋行宫,焚其辎重、庐帐,纵兵大杀。皇后急遣蜀古鲁救之,仅得天子旗鼓而已。其党神速姑复劫西楼,焚明王楼。”这些支离破碎的记载,大多皆可于史实中取得验证。从上引第一、第二条间的相互关联,不难看出:蛇本无鸣,蛇而能鸣,尤为罕事!这与太祖创建国家的第一步,即夺取契丹汗位,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从所周知,耶律阿保机在907年取得了契丹汗位,这是自其始祖雅里以来家族势力不断积聚发展的必然结果。《辽史·营卫志中》载:“涅里(即雅里)相阻午可汗,分三耶律为七,二审密为五,并前八部为二十部。三耶律:一曰大贺,二曰遥辇,三曰世里,即皇族也。二审密:一曰乙室巳,二曰拔里,即国舅也。其分部皆未详,可知者曰迭剌,曰乙室,曰品,曰楮特,曰乌隗,曰突吕不,曰捏剌,曰突举,又有右大部,左大部,凡十,逸其二。大贺、遥辇析为六,而世里合为一,兹所以迭剌部终遥辇之世,强不可制云。”因此,迭剌部自遥辇时代,即已凌架于南、北相府之上,成为超然于遥辇汗国政体之外的独立部族,其地位可等侔于辽太祖初期推行的脱离于部落组织之外的“帐分”;这是一个事实上存在的强大部族,却又不受部落组织的限制,并在推行世袭世选的习惯制度时,该部落的贵族始终享有对本部的独立领导权和对汗权体制下的最高军事权力和司法权力的世选特权,并最终发展成为汗权体制下的实际领导者。因而,自雅里之后,契丹部落中迭剌部(即世里氏)与遥辇氏之间的斗争、部落贵族与世里氏贵族间的斗争以及世里氏贵族集团内部的斗争(如阿保机祖父匀德实、伯父释鲁的相继遇害及耶律辖底对迭剌部夷离堇的争夺等),说明迭剌部夷离堇和契丹大夷离堇之职,已成为炙手可热的权势枢纽,激烈的争夺则标志着一场自上而下的社会变革的风暴即将到来。但是,由于习惯势力和认识水准的限制,迅速膨胀的私有观念还无法超越已有的框框,诸如部长之职以3年为期续由贵族推选的习惯,几乎成为了一种程式化、条教化的僵硬的东西。虽然已不能适应时代发展的需要,然而因思想认识水平的限制,尤其是人类对于自身及周围世界的理解程度,尚未脱离原始的神教束缚;人们还不能脱离神格的力量凭藉自己的认识来解决自身的发展问题。史称“契丹好鬼而贵日”,标志着契丹原始的宗教观念,已从广泛的自然崇拜向重视自身的祖先崇拜的方向发展。 《契丹国志》记载了契丹除了关于奇首及其八子故事的传说外,犹有称之为迺呵、呵、昼里昏呵的“三主传说”:“是三主者,皆有治国之能名,余无足称焉。”反映着契丹人原始宗教观念,已更侧重于注视人类自身的祖先崇拜的范畴。但是,三主传说的怪异形象,则标志着原始宗教观念中浓厚的泛自然崇拜的独特色彩。如“迺呵,此主特一髑髅,在穹庐中覆之以毡,人不得见。国有大事,则杀白马灰牛以祭,始变人形,出视事,已,即入穹庐,复为髑髅。因国人窃视之,失其所在。”“复有一主,号曰呵,戴野猪头,披猪皮,居穹庐中,有事则出,退复隐入穹庐如故。后因其妻窃其猪皮,遂失其夫,莫知所如。”“次复一主,号曰昼里昏呵惟养羊二十口,日食十九,留其一焉;次日复有二十口,日如之。”(注:《契丹国志·契丹国初兴始末》。) 传说中的上述三位怪异之主,是在始祖之后传统八部的生活中,享有“治国之能名”的国主。宋人叶隆礼在记述了这个传说后,评议道:“异矣哉!毡中枯骨,化形治事;戴猪服豕,罔测所终。当其隐入穹庐之时,不知其孰为主也,孰为之副贰也。荒唐怪诞,讹以传讹,遂为口实,其详亦不可得而诘也。”(注:《契丹国志·契丹国初兴始末》。) 叶隆礼难以置信,而契丹人口耳相传却是信之如真的,为什么呢?从记载中充斥的神秘色彩和不准人偷窥的现象来看,完全符合着早期原始宗教的神秘色彩,正是北方草原萨满信仰的重要特征。三主的传说,标志着契丹国家的大事,一切都要先听神决断的习惯。及契丹辽朝建立之后,凡国之大事,必先告之天地祖先神灵而后行的特征,也正是萨满崇拜的历史辙迹。 所以,强大的世里家族,在契丹部落无可遏制地迅速膨胀的前提下,阿保机虽然事实上拥有了“四楼”之地,几乎占有了当时契丹部落分布的全部区域,也不能突然以强力来夺取契丹的汗位,原因就在于习惯势力和宗教迷信心理的限制。阿保机也只能因势利导地去逐渐谋求并获得自己想取的目标。阿保机建国的途径在于“化家为国”,充分地利用宗教迷信也是其“化家为国”思想的发端。史载:“(契丹)常推一大人建旗鼓,以统八部,至其岁久或其国有灾疾而畜牧衰,则八部聚议,以旗鼓立其次而代之,被代者以为约本如此不敢争。某部大人遥辇次立,时刘仁恭据有幽州,数出兵摘星岭攻之,每岁秋霜落则烧其野草,契丹马多饥死,以良马赂仁恭,求市牧地,请听盟约甚谨。八部之人以为遥辇不任事,选于其众,以阿保机代之。”(注:《新五代史·四裔附录·契丹》。)然而,事情却并非是如此简单的更易,其中需要改变的是转换汗位世选家族的门庭。这对当时的契丹部落组织而言,不啻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