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小说还是散文创作方面,在整个“新时期”,贾平凹都将是一个无法绕开的作家。——若从文学史角度看,他的散文甚至比小说更具研究价值。继三十、六十年代之后,散文在九十年代再次成为评论界的一个谈说资源——此一“谈说”至今仍在继续并逐渐走向深化。在贾平凹散文创作和关于其散文的研究已经走过二十年的2002年岁末,在北京大学做访问学者的曾令存带着18万字刚刚脱稿的《贾平凹散文研究》专程来到古都西安,就九十年代以来的“散文革命”等问题与贾平凹进行了一次“直奔主题”性质的对话。 曾令存您一直以为“新时期”以来变革最慢的散文领域在九十年代后“革命”的速度正在加速度地推进。这几年仅是关于散文创作的研讨会大小不论,据我所知便先后举行了不下十次。但我觉得“革命”过程中仍然有许多问题没有解决好,如散文的文体问题,散文应该表现什么样的情感问题,散文表现手法的借鉴问题等等。这些问题的解决又跟散文创作直接关联着。对这种情形您是怎么看的? 贾平凹任何意义上的“革命”都带有颠覆性,九十年代散文界之所以称“革命期”,是因为在对散文的观念上发生了改变。当然,改变了观念不一定一切问题都解决,打破了旧的东西,还需要艰难地建设新的东西,所以,文体问题,表现情感问题,表现手法的借鉴诸多问题都属于建设范围。在打破旧的东西时往往可以出现流派和团体的力量,在建设时则更多地显示个人的能力,或者说更易凸现个体的作用。 曾令存范培松在《中国散文批评史》中认为二十世纪中国散文每隔三十年便有一次“大发展”,“大革命”。您觉得九十年代的这一次“发展”与“革命”与三十和六十年代的有什么内在的关联吗? 贾平凹可以说,九十年代的这一次“发展”与“革命”对六十年代的是一次否定或突破,对于三十年代却多少有一点回归的味道,当然,任何回归都不是简单的重复。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需经过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后才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九十年代的散文革命后不但使散文获得了自由,更增加了散文的社会感和时代感,这一点又要比三十年代强。 曾令存我总感到以三十年代为代表的新文学散文创作在二十世纪中国散文发展历史中树立的标尺太高了。不用说六十年代的“三大家”,就是以九十年代以来的散文发展为代表的“世纪末辉煌”,亦难以逾越。但也有论者认为九十年代以来的散文创作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可与三十年代相媲美的成就,认为像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这样的作品在思想深度上已经达到了鲁迅《野草》那样的水准;朱自清经典性的散文其实也就那么几篇,而您的创作则显得比较整齐,在成就与影响方面都已经超过了他。其他像韩少功、周涛、张中行、张承志、王小波等的散文也都不错。对此您是怎么看的? 贾平凹我不是理论家,作这种比较我不敢多说,因为当今的散文家我虽读他们的作品,却未全面读过。从我读过的一些作家的作品和读三十年代的作品的印象看,我觉得个别人可能与三十年代的作家作品差不多,但整体来看,三十年代出的作家和作品还是厉害。 曾令存九十年代的“散文革命”究竟要“革”掉什么,然后再建立什么?看到在这场“革命”过程中讨论的许多问题,都是我们的“前人”已经谈过甚至比我们谈得更好的问题,我有时对历史的“进化论”不禁产生怀疑。 贾平凹毛泽东说过“革命不分先后”,不是现在的人就比过去的人智慧要高,未来的人就比现在的人智慧高,许多问题折腾来折腾去其实还是一个问题。九十年代散文革命解决散文观念问题,它的过程是一步步让散文恢复原本面目的过程。如果从历史长河角度看,它可能微不足道,但它的现实意义是重要的。“进化论”在于进,它能怎么进呢,人类这么久了,人的形状、五官模样还不都一样吗? 曾令存是存在这样的情形。看来“进化论”也不是永不止“进”的,这正如当年高喊要“永远革命”其实是不可能“永远”都“革命”的一样。今年春《美文》在“白洋淀”举办了一次“转型时期散文创作研讨会”,我觉得很新鲜。“转型”是对九十年代以来“散文革命”的总结还是深化描述?抑或是对“新时期”以来散文创作的一种描述?抑或都不是,有另外的意义? 贾平凹“白洋淀”会议也只是《美文》的一次对于散文的建设性工作,其“转型”一词也是针对散文界的状况而提说的,意思是指经过了九十年代的散文“革命”后,以后散文应如何发展,就此问题让众多名家来谈谈,以期引起散文界更多人的思考。 曾令存有这么一种论说,就是九十年代后来散文创作的“粗制滥造”,“大散文”观念的倡导是“始作俑者”?“大散文”观念对人们有一种“混淆视听”的误导作用? 贾平凹这种论说是只看芝麻不看西瓜。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是生产力获得了解放,国家的综合实力提高,可也存在着一些失业,生活困难呀。现在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但说什么话都是暴露了说话人的立场、水平和情操。 曾令存您后面的话说得很有意思也很有启发性。一个人对问题的认识源于其观念的转变,观念的转变又跟其知识结构的更新调整关联在一起。比如,白话对文言的取代毕竟是汉语发展历史上的一场积极革命,因此尽管现代白话发展到今天人们发现它在表情达意方面有时甚至还不如文言,但当年林纾他们对文言维护后面那观念的滞后与知识的守旧却是不容置疑的。“坚持”的背后可能是一种观念知识上的脆弱和自卑。换一个话题。“大散文”的观念是你提出来的,但近几年来,我感觉到您似在渐渐收拢“大散文”的口径,比如在一则“读稿人语”中您曾经和穆涛专门谈关于“改造”“正统散文”的问题。这两件事有内在联系吗?您这是在发展还是修正“大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