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7-113X(2003)03-0028-04 施蛰存先生说过:“《现代》中的诗是诗,而且纯然是现代的诗。它们是现代人在现代生活中所感受到的现代情绪,用现代的词藻排列成的现代的诗形。……《现代》中的诗大多数是没有韵的,句子也很不整齐,但他们都有相当完美的肌理。”[1],可以说,20世纪30年代“现代派”正是上述艺术特质确证了自己的存在。其描写的内容当然是古已有之,但那独特的形式在当时的确是并不多见的。 现代派诗人们刻意雕凿、惨淡经营,在1936年至1937年间形成了以“亲切的纯诗和隽永的象征”为代表的艺术风格。这种风格至少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蕴籍而淡远的朦胧美 “朦胧诗”曾在20世纪80年代引起过一场讨论,可争来争去,终于发现这三个字本身便是喻无专指,不易定义。对A朦胧的,对B或许很明白,今天难懂的,明天可能是易懂了,“朦胧”与否因时间和鉴赏力而变化着。20世纪30年代初,吴霆锐便以“谜诗”二字概括《现代》杂志并讨伐编者施蛰存。[2]pp.217-219同时也有支持的,如苏汶就认为戴望舒并没有照抄照搬西方象征派的“神秘”和“看不懂”,说戴诗“铺张而不虚伪,华美而法度,倒的确走的诗歌的正路”。[3]P.140从后人的评论和现代派诗歌的影响来看,对于那种朦朦胧胧的美感,多数读者论者还是肯定的。 诚然,这种朦胧美的出现也是有意为之——戴望舒要在诗里泄露自己的隐私和灵魂;林庚则进一步认为懂与不懂原本说不清楚;施蛰存则认为不要将责任归于读者,认为不能把诗当成散文来欣赏,“仿佛得之”而“不求甚解”才是欣赏诗歌的“心眼”。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现代》诗人们开始了自己的营造。他们往往不能直接地、散文般地抒情写景,而是通过繁复的意象曲折地表现人的潜意识。如以晦涩著称的卞之琳的《鱼化石》:“我要有你的怀抱的形状,/我往往融化于水的线条。/你真的像镜子一样爱我呢。/你我都远了乃有鱼化石。”乍看上去,“形状”、“线条”、“镜子”、“鱼化石”四个意象互不关联,仿佛信手拈来,不知所云。可在题目右侧括号中却有小字曰:“一条鱼或一个女子说”,于是我们明白了所谓“鱼化石”不过是一个女子的爱的凝结,是万古不变的爱的结晶体。因此首句乃是被拥入怀抱的定格;第二句写生活于爱的活水中且自己柔情似水。第三句写自己的爱即“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从你的目光中看到了自己的一切。末句写两人感情的永恒程度,即便年代久远,但化石已是作为见证的活的历史。象欣赏油画一样,诗作只可远观方能认定其朦朦胧胧的意蕴,“文似看山不喜平”,只要有山,朦胧美自然是迷人的。可他的另一首四行诗便更“朦胧”了: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断章》)。有人说这是在暗示人和风景、自己和别人的对象化;有人说此诗只是一幅恬静的画图,无非是诗人的瞬间感受。问题在于,在并不难理解的字面的背后,你总会觉得还有许多疑问:楼上的人怀着怎样的心情看你?“装饰别指还是特指?“总之,读过之后,像是懂了,仔细一想,又像没有全懂,越往深处想,就越觉得含义太多。”[4]P.6但读者总是觉得那言之未尽的咀嚼本身便有一种深远的美感。也许,每个人各有自己白天黑夜的断章,各有自己心目中的风景,也各有尚未被察觉的观察者,于是诗作便可更多地解释了。严格地说,许多时候,作者本人也只是在捕捉几个鲜明的意象和淡淡的诗情,只要读者也产生了与诗人相近的感觉和情绪,便可以说“懂”了这些诗,如施蛰存的《银鱼》:“横陈在菜市里的银鱼,/土耳其风的女浴场,/银鱼,堆成了柔白的床巾,/魅人的小眼睛从四面八方投来。/银鱼,初恋的少女,/连心都坦露出来了。”作者以三个意象表达了见到银鱼时的联想。与其说是在写“银鱼”,不如说在写三个相似点,而每一节都可以让人有所回味,回味用意的新奇和语言的刺激,至于为银色骄傲、怜悯或是悲哀,便是读者的任务了。总之,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便得到作者的“意”,除了语言意象本身即纯诗的表达之外,作者不愿意亦不需要展现或交代甚么。[5]P.2 相比之下,戴望舒的《雨巷》便易解得多,而且更鲜明地表现出蕴藉和淡远的审美特点。“丁香空待雨中愁”,李楩的名句凝聚了诗人的情愫,于是扑朔迷离而忧郁美丽的丁香姑娘出现了,诗人从魏尔伦处学到了形象的流动性和主题的朦胧性,用雨、雨巷、愁怨的反复出现暗示内心的落寞悲伤。诗中的“我”和充满愁怨的“丁香姑娘”,似乎是实指,其实正是充满了诗意的象征,是哀愁希望的化身。这些并非实指的幻象,既清晰又朦胧,既明快又深沉,时隐时现,冷冷清清,写尽了诗人在雨中哀曲里获得的瞬间印象,使读者跟随诗人进入了飘忽不定的愁苦和苦苦追随着的境地。 卞之琳说过,亲切与含蓄是中国古诗与西方象征诗完全相通的特点。[6]P.4如前所述,温李的诗风正是魏尔伦的特点,也是现代派诗人师法的最成功的地方。因此我们正可以用高尔基对魏尔伦的评语总结现代派的诗作:“那些总是忧郁的,流露出深深苦闷的诗歌里,可以清晰的听到绝望的哀号,以及渴望光明,渴望纯洁,多情善感的心情和苦恼。”[7]P.148蕴藉淡远是朦胧的表现手法,正是表现上述苦恼的最恰当的方式。 通感和奇想为主的意象组合 为了表现新异的诗情诗意,现代诗人常常尽出了声色香之间的秘密而巧妙的结合;或则将奇特的想象化为隐喻、象征、夸张、荒诞、对比等,用以固定昏眩的感觉,记录一般意义不易表达的情绪。在现代派作品中,常常可以看到一些反义词的组合,如“年轻的老人”、“美丽的夭亡”、“甜密的凄恸”等等,也常常可以看到一些跨度很大的意象,如上文中《银鱼》一诗的四个意象。甚至,一些诗人的诗句类似李金发的通体朦胧新奇却又十分费解。如李白风的《花》、《白连莲》、《星花》。他的诗往往总体印象新奇而不可捉摸,请看他的《梦》:五百小梦的悲欢离合。/一个大梦又团圆了。乃有理想的小号兵,/吹不响一串高度的书名号——/暗示如有透明的珍珠。/我将为你用五百首好诗,/穿起一年的眼泪……前两句拟人且具有象征意味,记相思之情深,中间三句便奇特而费解,似乎在记梦中不可企及的一切,且有暗室作为梦中背景。末二句回到现实,以诗代梦照应开头。诗作的韵味恰恰在于那不容易理解的三句上,可以作诸多猜测。 相比之下,通感似乎容易把握一些。戴望舒说:“诗不是某一感官的享乐,而是全官感和超官感的东西。”[8]P.1解其意的研究者阐释曰:“所谓全官感,即是感觉的丰富性和统一性,这在中国美学理论中叫‘通感’,在西方叫‘应合’(echo)。‘超官感’主要指情绪。在象征派诗人那里‘全官感’和“超官感’是统一的表现出性灵和官感的狂热。”[9]如何其芳的《欢乐》中的诗句:“告诉我,欢乐是什么颜色?/象白鸽的羽翅鹦鹉的红嘴?/欢乐是什么声音?象一声芦笛?/还是稷稷的松声到潺潺的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