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03)05-0112-08 对于涣散而没有方向感的文坛来说,以出生年代给作家群命名是维持虚假繁荣的简便 手段。20世纪90年代,中国文坛就精于此道:60年代、70年代、后70年代以及“美女作 家”等等,给没有能力创造流派和社团的文坛,勉强装点门面。但不管如何,“60年代 出生作家群”这个说法,由于时间效应,沾染了一点儿历史的沧桑感,多少还像回事。 “60年代出生作家群”是知青群体之后历史断裂的产物,他们的个人经验、文学观念、 意识形态冲动都迥异于父兄辈,大体上可以自成一格。笔者曾经以“先锋派”和“晚生 代”命名过这一群体中的部分作家,也许“60年代”这种宽泛的指认更具有包容性,也 更坚实地把它们置放在当代中国历史的布景前面。在这里,笔者之所以使用“历史布景 ”这种说法,根本原因在于,这一代作家并没有建立与历史的真实关系。对于主流的文 学史来说,他们的影响和位置都无足轻重,他们似乎始终在主流的历史实践之外,如果 被拉扯进去,也必然被改写;对于他们大多数人的写作来说,历史也暧昧不清,他们回 避当代现实,不能或不愿真实把握当代历史,他们宁可在语言文本或是在自我体验中表 达一些极端感受,也不对现实作硬性表达。也许,用格非的同名小说来说——他们是“ 褐色鸟群”——飞跃历史空地,飞跃躁动的现实,飞临语词的他乡……的时代过客。许 多年前,笔者曾描述他们像是歌德笔下高飞的埃乌波里昂(注:埃乌波里昂是歌德在《 浮士德》中描写的一个人物,他是浮士德与象征美的海伦结合所生的儿子,他在高飞时 跌死。这是哥德对古希腊传说所作的“现代性”改造——它表明一种与现实失去联系的 艺术必然要坠入死亡。埃乌波里昂的命运使人们痛苦地看到,“美妙的结合”在哥德的 时代在对抗性历史条件面前必然只能是一个梦,一个理想化的概念。这是人们对现代主 义及先锋派惯有相命术式的态度。)。多年过去了,事实表明,他们比埃乌波里昂要顽 强得多。他们聪明、伶俐,既超越又逃逸,在历史压力、艺术创新和市场效应之间,都 可以任意穿行,独辟蹊径。当然,历史之外也不失为文学的一种生存之道,也许,在当 代历史变动中,它是文学历史延续的特殊方式。 “60年代出生作家群”(以下简称“60群体”)当然是一个相对的时间划分,它可以包 括少数50年代末出生的作家,如王朔、刘震云、叶兆言、潘军、孙甘露、林白、海男、 张梅、熊正良、鬼子等作家;同样也可能包括个别70年代初出生的作家。因此,“60年 代出生”也应该是一个相对的时间概念,不管是从个体经验还是从历史背景来说,1959 年12月31日与1960年1月1日不会有截然的区别。同样,出生于60年代的作家也未必就是 息息相通。按照科学史家萨顿的说法,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些人生活在新石器时代,有 些人生活在文艺复兴时代,还有一些人生活在工业革命时代。生活于同一时代的人们未 必是“精神上的同代人”。从总体上来说,笔者更倾向于把50年代末及60年代前期出生 的作家看成一个同类。因而,“60群体”只能是指知青作家群之后出现的一批逃离宏大 叙事的作家群。他们强调艺术表现形式,或者表达个人话语,揭示当代生存现实极端经 验。除了笔者在前面提到的几位50年代末出生的作家外,他们主要有苏童、余华、格非 、北村、陈染、毕飞宇、朱文、韩东、东西、李洱、徐坤、邱华栋、荆歌、吕新、李冯 、红柯、张生、张者、墨白、吴晨骏、李大卫、述平、何顿、刁斗、张旻、罗 望子等等。以笔者的理解,这个“60群体”并不是一个统一的文学派别,他们的文学观 念、表现方式和语言风格也大相径庭。之所以把他们作为一个群体现象来看待,仅仅是 因为他们在年龄上的相近,他们远离意识形态中心,他们预示着文学回到文本、回到个 人经验的历史转型。这样一个群体,在笔者的理解,始终可以划分出两个群体:一个是 在80年代后期出现的面向语言和叙述方法实验的先锋派群体;另一个是在90年代出现的 面对变动的现实和个人经验的晚生代群体(包括女性写作)。 一、前提与可能性:穿过历史空场 20世纪80年代后期,文学已经很难从意识形态推论实践中直接获取思想资源,文学也 不再有能力给社会提供共同的想像关系。一方面,思想解放运动已经告一段落,另一方 面,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政治策略足以维系民众的历史愿望。文学被悬置于政治/经济 的边界。文学不得不退回到它自身。80年代下半期,文学界就在讨论文学“向内转”的 问题,所谓回到文学本体(或文本),不过是新时期以来就一直困扰文学界的形式创新命 题的明确化。当意识形态推论实践不足以支配和支撑文学叙事时,形式主义实验就充当 了文学转型的暂时桥梁。它虽然未必就预示着中国文学未来的道路,但确实是使中国文 学可以在纯文学的向度有所作为。 对于“60群体”来说,马原、莫言和残雪是他们写作的必要前提。早在1986年,马原 就写下一系列作品;1987年,马原的影响变得不可忽视。同时期,莫言的叙事被广泛理 解为文学叙事语言的最新探索。马原的“叙事圈套”就足以使他成为当代小说叙事形式 变革的开山祖师,而莫言对叙事视点、语言和感觉则使他的小说叙事具有无可争议的艺 术地位。残雪以自言自语式的叙述建构的超现实主义幻想空间,打开了回到文学本体的 隐秘通道。这也就不难理解,马原和莫言迅速被后来的先锋派改变成承前启后的过渡性 人物。在马原和莫言之后,则是形式主义色彩更为浓重的先锋派群体。 80年代后期先锋文学的出现,实际是文学别无选择的侥幸后果。1987年,《人民文学 》第1、2期合刊发表了李锐、杨争光、孙甘露、北村、叶署明、乐陵等人的小说,同期 还登载了马原和莫言的小说,可以看出,前者一批初出茅庐的作者在语言感觉和叙述视 点方面、在对生活的超验性表现方面比之莫言和马原要激进得多。同年,《收获》第5 、6期刊载了苏童的《1934年的逃亡》、余华的《四月三日事件》和《一九八六年》、 格非的《迷舟》和孙甘露的《信使之函》等小说。这些小说比《人民文学》的那组小说 更具有整体性的冲击力,他们在寻求个人的风格化表述方面,在小说叙述语言和感觉的 超现实表达方面,在小说的叙述结构和对人物的符号化处理方面,都显示了当代中国小 说叙事前所未有的崭新经验。先锋小说把当代文学一直在现代主义维度上寻求的艺术创 新推到极端,在处理语言和存在世界的复杂关系方面,在对生活的不完整性的表现方面 ,在对非历史化的人类生活过程的探究方面,在对小说叙事结构的非中心化的把握方面 ,以及在对人物进行角色化和符号化的表现方面,中国先锋小说显示了它特有的后现代 主义倾向。当然,由于先锋小说的形式实验一直在“新时期”语境中进行,它不可避免 地在某种程度上还保留有现代主义的文学观念与小说表现方法。但先锋小说与现代主义 的区别也是显而易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