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今,不论是中国古代文学还是中国现代文学,包括文艺学,“清理学科”都是一个 热门话题。人们对“文学”、“文学史”、“雅”、“俗”、“古代”、“近代”、“ 现代”、“传统”、“民族性”等文学史“关键词”进行了深入的追问,这些追问对于 “重写文学史”,不论是从方法上还是从研究范式上都有重大的意义。我认为,对于文 学史“学科清理”来说,文学史本位观也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中国文学被严格地划分 为中国古代文学与中国现代文学两种性格迥异的学科,这与相应的深层的中国古代文学 本位观和中国现代文学本位观有很大的关系。所谓“中国现代文学本位观”,即关于中 国现代文学对象和性质的基本观念,就目前来说,“新文学”是中国现代文学本位观的 核心内涵。本文即对这个问题进行反思和追问。 “新文学”,这是一个需要重新认识和限定的概念。在今天,我们有时也把“新文学 ”等同于“中国现代文学”,在一定知识背景下,只要有语境的限定,这种使用也未尝 不可。但我这里所说的“中国现代文学”是广义的,即1917年“新文学运动”以来的中 国各体文学,既包括新体文学,也包括旧体文学;既包括现代文学,也包括当代文学。 而“新文学”则是狭义的,指原初意义上的“新文学”,即“五四”新文学运动时兴起 的新体文学,其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新语言和新思想,也可以说是具有现代品格的文学。 在概念上,它与“旧体文学”或“传统文学”相对立。 事实上,1949年以前,“新文学”的概念在总体上是狭义的。陈独秀对“新文学”的 要求是:“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明了的通俗的社 会文学”(注:陈独秀:《文学革命论》,《陈独秀文集》第一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3年版,第260、261页。),陈独秀主要是强调“新文学”的思想革命性。周作人对新 文学的界定是:“人的文学”、“平民的文学”、“个性的文学”,(注:周作人:《 人的文学》,《平民的文学》,见《艺术与生活》,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 、8页。《个性的文学》,见《谈龙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46页。)同 时也是反传统的文学。他说:“我在这里要重复的声明,这样新文学必须是非传统的, 决不是向来文人的牢骚与风流的变相。换一句话说,便是真正个人主义的文学才行。” “总之现代的新文学,第一重要的是反传统,与总体分离的个人主义的色彩。”(注: 周作人:《新文学的两大潮流》,《周作人文类编》第3卷,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 版,第91、92页。)周作人也主要是从内涵上定义新文学,所以他在《中国新文学的源 流》一书中,把“新文学”的源流追溯到明末公安派、竟陵派。胡适对新文学的定义是 :“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我们所提倡的文学革命,只是要替中国创造一种国 语的文学。”(注: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胡适文集》第2卷,北京大学出版 社,1998年版,第45页。)胡适当然也强调新文学的新的思想性,但他认为新思想要通 过新语言来实现,所以,胡适主要是从形式上,更具体地说是从语言上定义新文学,强 调新文学的白话性。在《白话文学史》一书中,他把新文学的白话追索到汉代的平民文 学。鲁迅强调“新文学”的现代性,认为新文学主要是向西方学习的结果,“新的事物 ,都是从外面侵入的。”(注:鲁迅:《现今的新文学的概观》,《鲁迅全集》第4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33页。)他对于“新文学”的基本观点是:“新文学是 在外国文学潮流的推动下发生的,从中国古代文学方面,几乎一点遗产也没摄取。”( 注:鲁迅:《“中国杰作小说”小引》,《鲁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年版,第399页。)所以,鲁迅特别强调翻译文学对新文学的影响。 “五四”时发生的以鲁迅为代表的“新文学”被认为是正宗的中国现代文学。在深层 上,中国现代文学的核心精神是现代性,具体表现为西方性、反封建性等。“中国现代 文学”中的“现代”一词,既是一个时间概念,指1917年至1949年间,当它和“中国古 代文学”相对举的时候,“现代”也包含“当代”,即指1917年以后迄今,这时中国现 代文学主要是在类型上和中国古代文学相区别。另一方面,当“现代”作为时间概念时 ,“中国现代文学”又是一个具有混杂性和包容性的称谓,这时,只要是在1917年之后 的中国文学,不管是旧体文学,还是“新文学”,以及其它种类的文学,比如民间文学 、少数民族文学、根据翻译改编的文学等都属于中国现代文学。这里,中国现代文学本 质上是中国现代时期的文学。但中国现代文学中的“现代”一词更是一个性质概念,即 中国现代文学是现代汉语的文学,是具有现代品格的文学,并且,现代汉语和现代品格 具有内在的联系和一致性。所谓“现代品格”,主要是指从西方学习和借鉴而来的现代 精神和现代形式,比如科学、民主、人性、人道主义、理性、现实原则、批判精神、现 实主义的创作方法、浪漫主义的创作方法等。总之,西方现代形而上学价值体系既构成 了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的基本内涵,也建构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基本品格。 中国现代文学“新文学”本位观表现在文体上就是以“五四”时兴起的四大文体为正 统。所谓“四大文体”,即小说、诗歌、戏剧和散文。在现行的文学理论体系中,小说 、诗歌、戏剧、散文作为术语或概念在内涵上具有内在的统一性。表面上,中国古代文 学的文体也大致可以划归为这四大范畴,但从根本上,中国古代四大文体不同于中国现 代四大文体。中国古代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文学的概念,它们 本质上是现代人站在现代汉语和现代文论的语境上对中国古代文学的一种言说,一种表 述。中国古代“小说”是与“历史”相对应的概念,在古代文学语境中,小说不具有统 一性,没有笼统的小说,只有具体的神话、志怪小说、志人小说、传奇、话本、章回小 说。而现代小说并不是从古代小说衍变而来,而是从西方学习而来。小说虽然由于篇幅 的不同、题材的不同而划分为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以及抒情小说、侦探小说 等,但小说作为一个概念具有统一性,它的内涵是在和戏剧、诗歌的比较中确定的。大 致来说,现代小说是指一种叙述故事情节和塑造人物形象的叙事性文体;中国古代诗歌 ,即古典诗歌,包括诗、词、曲、赋、楚辞、民歌等,讲求对仗、格律等形式和技巧, 而现代诗歌则是指新诗;中国古代戏剧主要是指杂剧以及地方和民间戏曲,而现代戏剧 主要是指从西方输入的话剧等;中国古代散文和中国现代散文都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具 有大杂烩的性质,所以,在概念的逻辑层面上它们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但在历史的层面 上,它们仍然有质的区别。比如过去我们把报告文学和电影文学也纳入现代散文的范围 ,这就和中国古代的散文在内涵上具有根本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