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土家族文学中,女作家叶梅的小说创作成就令人振奋。她的小说以恩施境内清 江及长江大、小三峡流域土家人的生活为背景,描写土家人的现实生活与历史变迁,着 力展现土家人独特的民族性格与民族文化精神,所取得的实绩让文坛有目共睹。而从小 说的叙事风格或艺术个性上看,其小说也具有自己的特点与品位,不仅洋溢着浓郁的民 族生活色彩,呈现出抒情或诗意小说的格调,而且展示着交错叙述的魅力与富于整体的 象征意味,堪称土家人生活神奇瑰丽的画卷。 土家人生活在我国西南腹地,是典型的山地民族。恩施籍土家族作家叶梅的小说,主 要描写故乡土家父老乡亲的生活。如果说,孙健忠、蔡测海等当代湘西土家族作家的小 说描绘了湘西土家人的地域背景与生存方式的话,那么,叶梅的小说则向读者展示了恩 施北部土家人的地域背景与生存方式。翻开叶梅的《撒忧的龙船河》、《厮守》、《回 到恩施》等小说作品,一幅幅美丽而又奇险的土家自然风光画图扑面而来,土家人艰苦 卓绝的生存方式及顽强的民族生存能力,得到了生动而充分的体现。阅读叶梅的小说, 能够一览无余地领略到土家人在行船、狩猎、恋爱、婚姻、饮食、娱乐、宗教等多方面 的民族风习。寻绎与张扬土家人的民族性格与文化精神,是叶梅文学创作的根本旨趣所 在。对此,叶梅不仅有着高度的自觉性,而且怀着强烈的使命感。叶梅在小说中大量地 描写了土家人的历史传说、英雄故事、现实斗争以及与汉族等兄弟民族的交往,全方位 、多角度地透示了土家人的民族性格与文化精神。 关于叶梅小说的文化蕴含,笔者已有另文探讨。(注:《寻索土家族文化的秘密——论 叶梅的土家族文化小说》,见《民族文学》2003年第5期。)此文将着重讨论叶梅小说的 叙事风格。 诗意或抒情小说的格调 “小说不仅是叙事写景,还可以抒情。”(注:周作人:《<晚间的来客>译后附记》, 严家炎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二卷),第91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 版。)如果说,以讲故事为中心的叙事性小说注重追求故事性或故事起、承、转、合的 完整,以写实见长的话,那么,以抒情为中心的抒情小说则更着意于对诗意的追求,偏 重于写意。叶梅的小说并不局限于抒情,也不排斥叙事与说理,但从总体上却显示出抒 情小说的主格调。在叶梅的小说中,处处氤氲着一种浓厚的诗意氛围与浪漫情调,呈现 出诗意美的韵致。 这种诗意美首先可以理解为对写意美的追求。也许是出于对中国国画艺术的深刻领悟 ,或者是出于对中西方现代文学写意性品格的特别倾心,叶梅在小说创作上似乎确立了 以抒情小说或写意小说为主、以写实小说为辅的路子。换言之,相对写实小说的纪实效 果而言,叶梅更注重对小说意蕴或神韵的追求,并以此为中心,来决定材料的取舍、安 排作品的结构与选择笔墨的粗细与轻重。因此,在叶梅的小说中,我们能够清楚地看到 ,她虽以描写土家人的生活为题材,但在艺术上并不局限于讲故事,更不停留在琐细的 写实上,而是以写意的笔墨来描画土家人的民族魂或凸现土家文化的神韵。比如,在《 撒忧的龙船河》、《厮守》、《回到恩施》等作品中,为了表现土家人艰苦卓绝的生存 景观,叶梅特意地对土家人山高水险的独特地域生活背景施之以浓墨重彩——或渲染龙 船河的“奇险刁钻”、清江的水急滩险与长江三峡的湍急无比,或描画野三关的苍茫雄 浑、土司通天洞的神秘险要,从而有效地映衬或烘托了土家人改造自然的无畏勇气和超 人智慧。这种突出以环境描写来刻画人物性格、精神的手法,与主要依靠行动描写或讲 述故事表现人物性格的写实小说技巧,显然是大有分野的。特别是在《撒忧的龙船河》 中,为了突出土家人乐观、豁达的生存观念与生命意识,则不惜运用抒情性的笔墨,从 方方面面对土家族的撒儿嗬歌舞反反复复地进行描写,从而使小说意蕴的呈现有如音乐 变奏般得到不断生发。需要指出的是,叶梅小说的这种写意笔调,不仅极大地冲击了传 统小说的情节中心模式,显示了抒情小说的风采,而且妥善地处理了虚写与实写等小说 写作技巧之间的关系,为小说艺术的拓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与写意美紧密相关的是叶梅小说的意境美。为了进一步强化抒情功能或追求诗意的效 果,叶梅大胆地突破小说与诗歌、散文的界限,将诗歌、散文的表现手段移植于小说之 中。其中,最令人称道的当数对诗歌或散文意境美的引入。叶梅往往将小说人物情感描 写与自然环境描写浑然一境地组合在一起,形成情景相生、水乳交融的境界。其作品随 处可见她对恩施土家人生活环境如诗如画的描写。姑引《厮守》中的一段: 端的好所在。一明两暗三间瓦房背靠青山,面对绿水,竹林环绕,门前一块平整的场 坝,又栽种些柑桔葡萄,异香袭人,蝴蝶蜜蜂乱飞。眺目四望,山川寥廓,零星炊烟如 云似雾,却是相去甚远。 静谧之中,尚有峡谷波涛奔涌,击起潺潺水声。门前就是一条江。 那江名字好美——清江。 从这段文字优美的环境描写中,我们不仅领略了清江流域山青水秀、炊烟袅绕的纯美 风光,而且感受到文字背后叶梅对于土家人生活环境的由衷赞美,体会到叶梅运用如此 纯美的自然风景描写,来衬托土家人善良、纯朴等人性美、心灵美的用意。这种情景交 融的境界,营造出了一种浓郁的诗意氛围。在《黑蓼竹》中,叶梅则运用通感等艺术手 段,以鸟儿的欢声歌唱、种种姿态等来比喻与渲染土家乐器——咚咚喹吹出的动情曲子 ,已是摇曳生姿,但同时又将这一切描写楔入吴先生的回忆之中,在曲子中化出吴先生 淡淡的思乡愁与相思情,使人物的主观情思与客观物象浑融交织,具有古典小说的意境 美。 叶梅的小说中还跳动着传奇文学的精灵。或许是缘于生活在峡江一带的土家人的生活 本身所具有的传奇性,也因为对传奇文学精神的钟情,小说不是描绘了土家人的传奇性 生活场景,就是对土家人的生活给予传奇式的描写。在《撒忧的龙船河》中,土家汉子 覃老大一生的故事,无论是在龙船河上“走豌豆角”、在陡峭的“岩壁”上裸体拉纤, 还是在山洞中与客家女子张莲玉的一夜欢爱、在剿匪中对解放军大胡子军官的舍身相救 ……都充满了令人荡气回肠的传奇色彩。这种传奇性审美追求,既是叶梅小说对传奇文 学长处的一种发扬,也是其追求诗意美的一个不可忽略的方面。 交错叙述的魅力或张力 交错叙述也可以称作“交替”,是西方结构主义小说家惯常使用的叙事手段,其含义 大致就是“同时叙述两个故事,一会儿中断一个故事片,一会儿中断另一个故事,然后 在下一次中断时再继续前一个故事。”(注:[法]兹韦坦·托多罗夫:《叙事作为话语 》,伍蠡甫、胡经之主编:《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下卷),第508页,北京大学出 版社1994年版。)这表明,交错叙述不仅突破了故事或故事线索的单一性,形成了两个 故事或双线并进的新格局,而且冲击了以往小说的线性叙事,实现了故事时空上的任意 切割或转换。为了拓展小说叙事艺术新的可能性,同时也为了寻求小说“结构”的力量 或叙事的张力,叶梅在小说中吸收西方现代小说的经验,广泛而灵活地运用了交错叙述 的叙事模式,并使自己的小说呈现出现代性叙事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