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03)04-0018-07 穆旦既是诗人又是翻译家。20世纪30、40年代是其诗歌创作的前期,70年代中后期是 其诗歌创作的后期。50年代至70年代中期是穆旦创作的一个漫长的停歇阶段。自1949年 赴美留学后,诗人30、40年代的那种创作激情似乎减弱许多,尽管留美期间也未放弃写 作,但仅在1951年发表了《美国怎样教育下一代》和《感恩节——可耻的债》两诗。19 53年回国后,他几乎将全部经历都投入诗歌翻译,创作因而也更少,只在1956年发表《 妖女的歌》及1957年发表《葬歌》、《问》、《我的叔父死了》、《去学习会》、《三 门峡水利工程有感》、《“也许”和“一定”》和《九十九家争鸣记》等不到10首作品 。从1957年开始,穆旦政治上不断受到打击,他遭遇着一个正直良知的知识分子在黑暗 年代里的典型命运,在近20多年的压制和折磨中,他只能保持一个诗人的缄默而不能自 由抒发诗情。直到“文革”后的1976年,诗人在生命尽头,才迎来诗歌创作的又一个春 天,这一年发表诗作近30首,是诗人身遭劫难后最集中的一次诗情爆发。他脍炙人口的 组诗《春》、《夏》、《秋》、《冬》即写于此时,其中《冬》几乎达到穆旦诗艺的最 高境界;另外如《智慧之歌》、《理智和情感》、《理想》、《友谊》和《爱情》等凝 聚了诗人晚年对于生命的智性思考;《城市的街心》、《停电之后》、《听说我老了》 、《老年的梦呓》等蕴涵着诗人对命运的深沉感叹;还有一些作品,如《退稿信》、《 黑笔杆诵》等表达了诗人对当时文艺风气的强烈讽刺。这些作品,就其主题开掘的深度 和诗艺探索的广度,则构成了穆旦创作的又一高峰,尽管在数量上远不及40年代。 进入50年代的穆旦创作处于低潮的原因,除了政治因素以外,则是他将更多的热情与 精力转移到诗歌翻译之中,翻译填补了他20多年的诗歌创作空白。文学翻译是穆旦多年 的理想,1953年回国后受巴金夫妇的鼓励立即着手翻译工作,经历了几年的“黄金时期 ”,翻译了普希金的《波尔塔瓦》、《青铜骑士》、《高加索的俘虏》、《欧根·奥涅 金》等作品。自1957年之后诗人命运不断受到捉弄,译诗几乎成为他对抗苦难的唯一方 式。在沉重的打击面前,诗人被迫抑制自己的写作冲动,可他却难以放弃生命尊严和艺 术追求,而将全部创作激情倾注于诗歌翻译中。据统计,穆旦20多年中共翻译普希金短 诗502首,长诗10首,包含《欧根·奥涅金》;拜伦短诗74首,长诗1首即《唐璜》;雪 莱诗74首;济慈诗65首;布莱克诗21首;朗费罗诗10首;丘特切夫诗128首;艾略特诗1 1首;奥登诗55首;斯彭特诗10首;C·D·路易斯诗3首;麦克尼斯诗2首;叶芝诗2首。 卞之琳曾在《译诗艺术的成年》中,将穆旦所译《唐璜》称作中国译诗艺术走向成年的 标志之一;王佐良将穆旦和戴望舒推为最成功的两位诗译家。穆旦那些在时代压抑下的 翻译作品,曲折地体现了知识分子在时代灾难中的独立思考,蕴涵着诗人崇高的精神追 求。译诗之于穆旦意义深刻,不仅成为他对抗苦难的方式,还影响了他后期的创作。 纵观穆旦一生,翻译弥合了其前后期创作之间的漫长停顿,与其创作共同构成他完整 的艺术生命。穆旦的翻译作品,既可见出原诗的艺术风格,又充分体现翻译者主体的创 造精神,在某种程度上,译诗可看作穆旦前期创作生命的承接和延续。当1976年诗人再 次浮出诗坛时,其创作仍然很大程度上承续40年代的风貌。不过,由于时代的变迁、个 人命运的转折和心境的变化,特别是漫长的诗歌翻译活动的影响,其后期创作呈现出某 种程度的变奏,诗歌在主题的展开方式、意象的运用以及形式、技巧与风格上,都表现 出不同于前期诗歌的某些特征。长达20多年的翻译特别是浪漫主义诗歌的译介,使得诗 人的审美体验和艺术感悟方式也渐渐发生变化,这些变化都深深地渗透在其后期创作之 中。 一 从诗歌凸现的主题内涵看,穆旦后期创作在继承前期某些特征的同时,又呈现出一些 新的特色。穆旦40年代诗歌创作有着鲜明的现代主义风格,如同艾略特、奥登等西方现 代派诗人一样,揭示现代人“荒原”般的生存处境以及批判虚伪的现代工业文明是他当 时诗歌的基本主题,如《防空洞里的抒情诗》、《从空虚到充实》、《漫漫长夜》和《 在旷野上》等作品皆与此相关;他还擅长表现知识分子在时代风暴里的矛盾痛苦以及置 身于现代文明中虚无绝望的情绪体验,并由此展开了对知识分子精神的深层拷问,如《 蛇的诱惑》、《玫瑰之歌》、《我》、《华威先生的疲倦》和《被围者》等作品是这方 面的典型;揭示爱情的“丰富和丰富的痛苦”也是40年代的一个重要主题,这突出表现 在代表作《诗八首》中,《春》、《夜晚的告别》、《春天和蜜蜂》、《风沙行》等诗 也有所涉及;另外还有一些作品如《在寒冷的腊月的夜里》、《赞美》和《饥饿的中国 》等蕴涵着诗人对于民族苦难的观照。 穆旦后期作品数量不多,因而在主题开掘上不如前期丰富,但前期的某些主题特征在 后期仍有所承继和发展,如对现代人生存处境的思考以及关于知识分子主体精神的探讨 。这一时期较以前不同的是他更执著地思考一些抽象的人生命题,比如智慧、理想、爱 情、友谊、劳作和衰老等主题,以及个体生命的存在意义和价值。前期作品有着强烈的 批评精神,后期作品则更注重对生活和生命的普遍意义的追寻,其批判的力度减弱,扭 结的痛苦绝望情绪似乎也有所舒缓,同时则加重了对于人生况味的品尝与感悟,熔铸了 生的希望与热情。如果说诗人前期表现出对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极大怀疑和反叛,那 么诗人后期似乎对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有某种程度的复归。这样一种变化,与穆旦长期 从事的浪漫主义诗歌翻译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