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03)01-0039-03 叶圣陶的长篇小说《倪焕之》创作于1928年,小说连载几期后,就在社会上引起了巨 大的反响。茅盾先生在《倪焕之》单行本出版后不久就写出了长篇评论文章,称赞叶圣 陶完成了一件“扛鼎”似的工作。《倪焕之》立足于大时代的社会动荡,聚焦于五四之 后新青年的情感教育问题,在五四时期的文坛上是划一时代的作品。 注重客观生活的真实再现,是现实主义作品最重要的特点之一。《倪焕之》的成功, 首先取决于作家对20世纪初叶中国几次大革命事件的准确的描写。辛亥革命是我国历史 上最大规模也是最后一次旧民主主义革命,这次革命虽然推翻了满清政府,结束了二千 多年的封建帝制统治,但是,旧中国半封建半殖民地性质和社会的阶级关系并没有发生 多少变化。上海光复了,“这一天,焕之放学回家,觉得与往日不同,仿佛有一股新鲜 强烈的力量袭进身体,遍布四肢百骸,急于要发散出来——要做一点事。”但是,事过 不久,他便又失望了,因为所谓革命成功,无非是城里挂了白旗,头上剪了辫子,“此 外就不见有什么与以前不同。”倪焕之为此陷入了极其痛苦的困境,觉得当教员“好像 美丽贞洁的处女违心嫁给轻薄儿一般。”“人间的苦趣,冠冕的处罚,就是教师生活了 !什么时候脱离呢?什么时候脱离呢!”他开始感觉人生的悲哀,以致有一天竟萌生出跳 下池塘去死的念头。 辛亥革命虽是不彻底的,然而,“五四”运动应运而生,它犹如一声信号,把沉睡着 的不清不醒的青年都惊醒了。与此同时,西洋的学术思想一时成为新的时尚,西洋文学 很快风行起来。各派的社会主义也像佳境胜景一样,引起许多青年研讨的兴趣。所有这 一切,都说明新思潮和新文化运动到来了,“新潮”的起点,“运动”的中心是北京; 冲荡开来,散布开来,中部的成都、长沙、上海,南部的广州,也呈显浩荡的壮观,表 现活跃的力量。各地知识青年都往都市里跑,即使有顽强的阻力,也不惜忍受最大的牺 牲,务必达到万流归海的目的。他们要在“新潮”里头沐浴,要在“运动”中作亲身参 加的一员。 “五四”运动之后不久是“五卅”运动,紧接着又迎来了1927年的大革命。上海的市 民,“每一个都怀着准备飞跃的雄心,每一个都蓄着新发于硎的活力,只等那伟大戏剧 的开幕铃一响,就将一齐冲上舞台,用开创新纪录的精神活动起来。”这是《倪焕之》 的时代背景。 文学史常识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国家在经历了重大的社会变革之后,有强烈责任感和 使命感的现实主义作家,总会回过头来观察、剖析、研究这一变革过程,并且运用各自 擅长的艺术样式,力求客观公正地反映这一变革过程。法国经历王政复辟,巴尔扎克写 出了《人间喜剧》;俄国19世纪70年代资本主义迅猛发展,农村宗法经济迅速崩溃,列 夫·托尔斯泰写出了《安娜·卡列尼娜》;我国唐朝遭受安史之乱,杜甫完成了“三吏 ”、“三别”……列宁在《列夫·托尔斯泰是俄国革命的镜子》一文中指出:“如果站 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位真正伟大的艺术家,那末他至少应当在自己的作品里反映出革命的 某些本质的方面来。”叶圣陶正是这样一位伟大的文学艺术家,他创作的《倪焕之》真 实地叙写了从辛亥革命到大革命失败这17年间,中国几次革命运动的弱点,全面地揭示 了这几次运动终于失败的社会、历史根源,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社会的一系列本质问题。 因此,我们可以毫不夸大地说,《倪焕之》是这一时期包括教育状况在内的整个中国社 会的一面镜子。 文学创作的现实主义成就主要体现在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叶圣陶浓墨重彩地再现 从辛亥革命到大革命失败时期的社会风云,目的就是为了给众多人物的活动提供一个广 阔的舞台。叶圣陶在《倪焕之》中塑造了一批各具个性的人物,其中着墨最多的是贯穿 全书始终的主要人物倪焕之。在充满各种社会矛盾和社会冲突的典型环境中,倪焕之的 性格也时时充满着矛盾;随着时代潮流的不断激荡,他苦苦地探索着社会的真谛和人生 的意义。 倪焕之出生在一个职员的小康家庭,生活“并不优裕”,但“也不至怎样竭蹶”;他 读小学时接受的是旧式封建教育,“十岁开笔作文,常常得塾师的奖赞。”考上中学后 受到了现代科学知识的熏陶,使他如同“进了另一个又新鲜又广阔的世界”。辛亥革命 时他还是个在校学生,上海光复的消息曾使他激动不已,但随即出现的各种物象,又使 他失望并陷入了痛苦和悲哀之中。倪焕之从事小学教育工作之初,事事不如意,后来受 到一位值得感佩的同事的影响,得到热心教育事业的校长蒋冰如的支持,曾一度精神激 昂,一步步进行着“理想学校”、“理想教育”的试验和追求,但历经几次挫折后,他 又产生了“伤颓的心情”。“五四”运动中,“他的身躯虽然在南方,他的心灵却飞驰 到北京。”听革命家王乐山讲“五四”灿烂的故事,他的心由温变热,完全接受了“要 转移社会,要改造社会,非得有组织地干不可”的主张,并马上离开乡镇学校和小家庭 ,来到了东方大都市上海。“五卅”惨案后,他表现异常积极,在暴风雨中发表演说, 高呼口号,鼓舞民众,但在大革命到来以后,他又因革命队伍中一些“图谋钻营,纯为 个己”的“很丑的现象”而感到幻灭。待到大革命失败,尤其是得知王乐山悲惨牺牲的 消息后,他更是堕入了失望的深渊而不能自拔。“今后的希望到底在什么地方呢,他完 全茫然。前途是一片浓重的云雾,谁知道往前走会碰到什么!”然而,作为一个不愿与 黑暗势力妥协的正直的知识分子,他在病危的弥留之际,又渴望着黑暗尽头会有光明降 临,相信“将来自有与我们全然两样的人”能够获得成功。他终于在这种深刻的思想矛 盾中结束了自己的人生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