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3)03-0090-05 正题:原意阐释 根据题目的设定,作者的原意阐释为正题。正题是本文逻辑理路的起点,且先入正题。 余华是一位不回避对自己的小说作本意阐释的作家,在作品解读方面,他有着异乎寻常的领悟天赋与理性言说的才能。他对他的主要作品差不多都作过解释,有的三语两语,有的专文解说,甚者则一而再、再而三的论及。从情感的力度和阐释的深度来看,他最倾情的小说无疑是《活着》。他对《活着》的本意阐释不是最多,明显少于《许三观卖血记》,但却是最到位最深思熟虑的,所言所论均落到实处。相比较而言,对《许三观卖血记》的阐释常往虚里走。《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福贵和许三观是余华的至爱,在两者之间,他从不作优劣高下之分的价值判断。感受体会余华的阐释文本,是不难触摸到不同的情感温度的。 且先看余华的原意阐释: 《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乐观的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我感到自己写下了高尚的作品。”(注:余华:《活着·前言》,南海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4页。) 这一表述可视为《活着》的原意阐释的标准文本。活着就是承受苦难并且与苦难共生共存: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作为一部作品,《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感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他们活着时一起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死去时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注: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146、224页。)面对所有的苦难,每个人都应该高兴愉快地去尝试克服、度过它。(注: 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146、224页。) 活着是对生命的尊重:福贵是属于承受了太多苦难之后与苦难已经不可分离了。他不需要有其它的诸如反抗之类的想法,他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他是我见到的这个世界上对生命最尊重的一个人,他拥有了比别人多很多死去的理由,可是他活着。(注: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219、136页。)他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理由发出“活着”的声音,最有理由说他“活着”的一个人。 概而言之,《活着》的原意阐释的思想核心最终可以落实到一句话上,那就是“活着就在活着本身”。尽管余华说《活着》还讲述了“眼泪的宽广和丰富”、“绝望的不存在”、“我们中国人这几十年是如何熬过来的”;尽管他一再表白《活着》所讲述的远不止这些,它讲述了作者意识到的事物,同时也讲述了作家所没有意识到的事物,一部作品完成之后,作者也成了读者,这时,“他发现自己知道的并不比别人多”。(注: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年版,第219、136页。)可批评家们认准的还是“活着就在活着本身”这一解释。应该看到,余华的原意阐释是不包含这些内容的,这些表白是他在原意阐释之外所作的补充说明。 反题:超越原意阐释的否定性批评 相对于“原意阐释之阐释”,超越原意阐释的否定性批评晚起,到目前为止,以张梦阳和夏中义、富华的批评为代表。 反题1 张梦阳在论阿Q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典型问题的一篇文章中立论:从阿Q到许三观,贯穿着20世纪世界文学中的“一种全新的写作态度和思维方式。”在这个理论语境中,他分析了当代众多小说,余华的《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是其中作为重点深论的两部长篇小说。他先将《活着》与《阿Q正传》比较,认为《活着》集中笔力雕刻福贵 ,在表现人物精神上“实现了突破”。福贵继承并凸现了阿Q的乐天精神,说明我们中 国人这几十年以至几千年是如何熬过来的,是怎样乐天地忍受着种种苦难,坚忍地“活着”的。正是本根于这种精神,阿Q才没有发疯或自杀,福贵也没有跟随他所有的亲人 一道去死。《活着》称得上是一部“洋溢着象征”的真正的小说,福贵乐天地“活着” 的精神是一种“寓居世界方式的象征”。他具有一定的典型性,但是与阿Q相比“差距甚大”。其中症结在于:鲁迅对阿Q的精神胜利法这种“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主要采取批判的态度,深刻揭示了它负面的消极作用,让人引以为鉴,克服自身类似的弱点。余华对福贵乐天地“活着”的精神主要采取赞颂的态度,对其负面的消极因素缺乏深掘。 这一比较是《活着》与文学大师的经典之作之比,点到为止,但高下优劣立见。接着又让《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相比,从《许三观卖血记》的创获中反照《活着》之不足。《许三观卖血记》是《活着》的深化,是余华朝前迈进的一大步。作家通过许三观这个典型形象,从与阿Q既同又异的另一个更为具象、更为残酷的视角批判了中国人“求诸内”的传统心理与精神机制。所谓“求诸内”就是拒斥对外界现实的追求与创造,一味向内心退缩,制造种种虚设的理由求得心理的平衡。《许三观卖血记》比《活着》深刻之处,“正在于对许三观‘求诸内’负面消极性进行了异常深刻的批判,却又没有采取贬斥、嘲笑的态度,令人从许三观的失败和固执中感受到他是位既可悲又可爱的人。”(注:张梦阳:《阿Q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典型问题》,《文学评论》2000年第3期,第45-46页。)因此,许三观的典型意义明显高于福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