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03)03-0112-07 郭小川是以“战士诗人”著称于中国当代诗坛的,但“战士”实际上不足以概括郭小川复杂的心灵世界与人生历程,正如其夫人杜惠女士及子女在《郭小川全集》的《后记》中所说:“郭小川的公众形象主要是一个战士诗人,他活着时抛给世间的多是昂扬与奋发,是他那个时代特有的激情与梦想。然而真实的他确是单纯如此吗?我们觉得不是 的。”“他很深入地介入历史,而这种介入在他而言又有某种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他不只是遵命式的介入,而是充满个性色彩的介入,在否定个性的时代里,他这种个性的坚持就注定了他的悲剧命运。”[1](P393,394) 一、圣徒般的战士人格 与许多延安出身的诗人、作家不同,担任过丰宁县县长,亲率县武装支队与敌匪作战,领导穷苦百姓打地主、斗恶霸的郭小川,曾是手持武器的真正的战士。对于自己所投身的革命事业,郭小川的内心深处,是涌动着一种近乎圣徒般的感情的,并时常外化为一种刚勇无畏的战斗人格。参加八路军之后,他曾写下这样的诗句:“人活着,最可怕的事情不过一个死,/最大的风暴现在已经经历,/我没有眼泪,只有呼喊:‘来呀,/ 英勇的战士!’”(《让风暴更猛烈地吹吧》)在清算复仇大会上,他曾以县长的身份, 站在讲台上大声呐喊:“今天,我讲三个问题,第一是复仇!第二是复仇!第三还是复仇 !”[2](P28)建国后,郭小川身上时常散射出来的,仍是这样一种战士的情怀。到作协 工作后,在1957年的“反右”斗争中,对于他认为够得上“右派”的人,是毫不留情的 。担任过中国作协副秘书长的黎辛曾经回忆说:“反右开始后,郭小川斗人是很厉害的 ……批冯雪峰的假材料不是他造的,但他大声跟着嚷嚷。”[3](P173)在批判刘绍棠的 会议上,他曾严辞厉色,指斥刘绍棠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在反党、反社会主义这一点 上,实在并不见得比那些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大人差多少”,实在是一个浅薄、无知、狂 妄的反党“急先锋”[4](P495—496)。从郭小川这一时期的日记中,我们也可闻到一种 浓烈的火药味: 2月9日:九时,参加文艺报的汇报会,杨志一从上海、南京回来,侯敏泽从四川、武汉回来。成都流沙河、石天河一批人的情形实在令人担忧,他们的思想实在已经具有反动的倾向了。 6月21日:这次反右派一定要彻底。机关内划清界限,扫除右倾言论也一定要彻底。我想,一定要下决心,不把右倾错误打垮,决不收兵。 9月6日:翻到《中国青年报》,它批评了《人民文学》七月号,我找来一看,李国文的《改选》,的确坏透了,完全是敌对的。[5] 在郭小川心目中,共产党“是人类的希望”,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是世界上最为圣洁的事业,因此,他大声宣称:“党的一根毫发/也不能任人损伤!”当他真诚地相信有人是在反党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了,他要“保卫我们的党”(《发言集》)。后来,当他也遭到别人的批判审查的时候,他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对党是忠诚的。 1959年11月,他在因“右倾错误”而写下的一份“思想检查”中,虽承认自己存在资产阶级个人主义的世界观,同时又反复强调:“在反丁、陈斗争中,我是积极的。”“我反对埋怨中央或互相埋怨,我强调大跃进是无可争辩的,而且几次自觉地汇报机关的 情况。”“我历史上从来没有跟谁闹过不团结。”“我是一个能够为党冲锋陷阵的人。 ”[5]这些话,与其说是检查,倒不如说是自我辩护。实际上,对遭到的批判,郭小川 一直是耿耿于怀的,故而1962年5月26日,当作协召开甄别大会,为一些遭到错误批判 的人恢复名誉时,他曾拒绝与会,以示抗议。“文革”初期,当他被关进牛棚时,心中 想的仍然是:有些人是真正的黑线人物,而他自己对党并无异心,只不过是一时被误解 而已。有一次,他曾对前来送饭的儿子悄声说:“把我和某某某、某某某这样的人关在 一起!我怎么能和他们一样呢!”当他得知金敬迈、李英儒等人进入“文革”文艺组的时 候,也大不以为然,认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左”派[3](P224)。 1974年,林彪专案组在审查叶群笔记时发现了“文艺问郭”字样。由于在延安时期,郭小川夫妇与叶群之间有过密切交往;解放后,郭小川也与林彪有过工作方面的接触,这“郭”自然就被怀疑为是郭小川了。郭小川1972年7月发表于《体育报》的《万里长 江横渡》一诗,也被怀疑是为歌颂林彪而作。本已被宣布“解放”的郭小川,又一次遭 到隔离审查。面对突如其来的更为致命的灾难,郭小川依然无所畏惧,迅疾写下了《我 与林彪反党集团的关系》、《关于<万里长江横渡>的交代》等材料,进行了坚决的辩解 。他反驳说:“是不是因为我在20年前与林彪有过一次(仅仅一次)工作关系,30年前和 叶群有过同学关系,十几年前与她见过一次面,就必须审查我呢?那么,在关键的时候 同他们有过比我亲切得多的关系的,大有人在,难道都审查吗?”[6](P266)由于郭小川 拚死抗争,此事终于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