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诠释“知识分子” “知识分子”这一个名称,是个来自于西方的概念。它有两种英文的拼写方法,一是 “intellectual”;一是“intelligentsia”。“intellectual”词源来自拉丁语“intellctualis”,意思和“理解”相关(pertaining to the understanding)(注:“intellectual”,见《韦伯字典》,大百科全书1974年版。)。但将该词作为知识分子 的指称是来自西欧的法国,1894年由德雷福斯事件而引发的。德雷福斯是一个上尉,因 其血统是犹太人而遭受诬陷。但这个事件却引起了左拉、雨果等一批颇有正义感和社会 良知的人士强烈的义愤,他们纷纷站出来为德雷福斯辩护,于1898年共同发表一篇题为 《知识分子宣言》。因而,这些批判社会的正义人士,后来就被他们的敌对者蔑视地称 之为“知识分子”。另一处是来自东欧的俄国和波兰。“intelligentsia”是指19世纪 俄国上流社会一批从西欧留学归来的人。他们从西欧带回社会理想和生活方式,不满社 会现状,特别是对于沙皇专制制度持有强烈的批判态度。由于这批人确实如鲁迅所称的 “能替平民抱不平,把平民的苦痛告诉大众”(注:鲁迅:《关于知识阶级》,《鲁迅 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87、187、187页。),是一个精神性的群 体,因而被称为“知识分子”。还有一处词源是波兰,是指1860年左右波兰出现一个文 化同质性相当高的社会阶层。当时拥有土地的波兰贵族为了在城市中继续维持他们的传 统生活方式,以别正在兴起的中产阶级,设立了一套自己的教育体系,即所谓“gymnasium”教育制度。这种教育制度培养出来的人,除了学习各方面的知识外,最重 要的是培养强烈的领导意识和社会责任。所以,受此教育的人能够勇于批判社会,以国 家大事为己任。当波兰出现动荡和被分割时,这一批人也就成为当时救国和反抗当时统 治者的主要力量。因此,从词源的角度考察,“知识分子”这个名称乃是西方现代社会 的产物。而被称为“知识分子”中的一些人,确实具有共同的特征——带有强烈的社会 意识,对政治持批判态度,往往是不满于现状的。(注:陈国祥:《访叶启政教授:从 文化观点谈知识分子》,《知识分子与中国》,徐复观等著,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 司1980年版,第24—26页。) 其实,“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群体,早在“知识分子”这个名称出现之前就已存在。 美国社会学家帕森斯(T.Parsons)认为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特殊 的社会群体出现有两个因素:一是文字的出现;一是哲学的突破。(注:T.Parsons,“ The Intellectual:A Social Role Category”,in P Rieffs.ed.On lntellectuals,New York 1966.p.3—4.)人类发展到一定的阶段出现文字符号,这就需要有些人掌握它 ,把它书写和记录下来,而当时掌握文字符号的人毕竟是少数,因而具备这种能力的人 ,就特别神圣,受到民众的崇拜,这便是知识分子的最初形态。而这些人最早是从巫师 、婆罗门、僧侣等人中分离出来的。而所谓哲学的突破,大约是在公元前800年到公元 前200年时,世界各大文明古国,诸如古希腊、中国、印度,都出现人的意识的觉醒, 这就被称为“哲学的突破”。知识分子作为一种文化创造和文化传播的主体最终也形成 了。例如,古希腊哲学发展到苏格拉底时代,是一个重大的转折点。在苏格拉底之前, 哲学家探讨的主要问题是宇宙的本原是什么,从苏格拉底开始,他认为哲学探讨的问题 不应该是自然,而是人本身。他为了证实神谕而得罪了公众,因为他发觉人是无知的, 因此在人们自鸣得意的地方,播下怀疑的种子,正如他说的:“神特意指派我到雅典城 邦,这个城邦就像一匹巨大的纯种马,因为身体庞大而日趋懒惰,需要马虻的刺激。神 派我到这个城市就是执行马虻一样的职责。”(注:柏拉图:《苏格拉底的最后日子— —柏拉图对话集》,余灵灵等译,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63页。)对于现行的社会 制度与人们的生活方式,知识分子的角色是充当“马虻”的作用,这种哲学的突破,意 味着知识分子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位置,获得了自身存在的价值。又如,春秋战国时代与 古希腊有相类似之处,中国知识分子前身是“士”,他们中有不少有才华的人私门讲学 与著述,成一家之言,这都是以自己的知识体系,赢得后人的景仰。但后来中国的士大 夫只能依附在皇权体制下,谋求自己的发展;西方进入中世纪后,知识分子的功能实际 是由教士来承担。当然,西方的教士和中国的士大夫就整体而言,还尚缺乏后来一些现 代知识分子所具有的独立意识和批判精神。 那么,“知识分子”作为特有的范畴是什么时候被引进到中国的呢?1927年,据鲁迅介 绍“知识阶级”一词是俄国作家爱罗先珂(V.Eroshenko)1922年在北京一次演讲时提出 的,他的题目为《“知识阶级及其使命”》(注:鲁迅:《关于知识阶级》,《鲁迅全 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87、187、187页。)。但作为具有近代意义 的整个“士”阶层的崛起,应该说在晚清时代就已经开始。19世纪的大清王朝在西方坚 船利炮的轰击下,结束了泱泱帝国的美梦。由于西方思潮的大量涌进,给中国士大夫造 成极大的思想震荡,使他们开始睁眼看世界,而原有的世界观和制度化了的价值观纷纷 出现崩溃。因而,中国现代知识阶层的出现与崛起,与晚清和晚清以后的社会发生重大 变革密切联系着。 在封建社会里,中国大一统的皇权体制和儒家思想,一直是传统士大夫和下层百姓认 同的文化基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每一个传统士大夫孜孜以求的人生最 高理想。因而,作为一名读书人只有依附于政治,委身于皇权,才能谋求到自己发展的 空间和实现人生的抱负。隋唐科举制度的出现,打破封建门阀观念,为天下读书人提供 了一条进入政权的仕途。唐太宗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唐肃宗也称:“今取士 试之小道而不以远大,是犹以蜗蚓之饵垂海,而望吞舟之渔。”徐复观据此认为:“士 大夫与政治的关系,成为‘垂饵’与‘人彀’的关系,这已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渔 猎者与动物的关系。此种关系卡住了政治的大门,士大夫要进此一大门,自己的精神便 不能不先磨折得使其下趋于动物之只知衣食,不知是非廉耻之境域,对政治当然成为纯 被动的奴妾。”(注:徐复观:《中国知识分子的历史性格及其历史的命运》,载《知 识分子与中国》,徐复观等著,台湾时报文化出版企业有限公司1980年版,第212页。) 到了晚清,知识阶层与政府的关系之间出现了复杂的现象。由于西方思想的影响,当时 的知识阶层具有新异观点和行为准则,他们对政府提出的政治要求要远比士大夫多得多 ,而他们的政治支持则远不如士大夫可靠。这可从中国晚清知识阶层一些人士的行为主 张和坎坷遭遇中得到证明。费正清指出:“康有为、梁启超、严复等等知识分子并不一 定都是政府的革命派政敌,然而他们的基本政治态度是与政府离心离德和对它抱有批判 的意识。”(注: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下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 第3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