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代话剧创作的辉煌是从质疑政治国家,重返市民社会开始的。1941年是个转折点 。皖南事变和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国内外政治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大后方,一方面 是国民党的政治威望迅速降低,社会离心,认同困难。皖变后陆续出台的一系列审查措 施,(注:具体内容参见《论国民党话剧政策的两歧性及其危害》,马俊山,《近代史 研究》,2002年,4期,北京。)意在强化对演剧的监控,结果却迫使作家转向市民社会 和历史题材中找出路。另一方面是日本分兵南洋,减轻了对国民党正面战场的压力,战 线趋于稳定,后方社会生活也逐渐正常化,再加上英美参战,沪港失陷,外国电影进不 来,中国制造又缺胶片,于是战争前期流失了的大批市民观众,纷纷重返剧场寻求娱乐 和教益,从而形成巨大的演出市场。同时散落各地的戏剧人才也重新集结到重庆、桂林 两地,组织职业剧团进行营业演出,将抗战后期话剧的创作及演出一起推向高潮。从19 41年10月中华剧艺社(中艺)《大地回春》、中国万岁剧团(中万)《陌上秋》、中央青年 剧社(中青)《北京人》三剧拉开重庆第一届雾季公演的序幕,到1942年4月26日中艺、 中万联合演出《战斗的女性》后结束,将近8个月时间,至少公演了30部大戏,22种为 原创作品。“这是一个新纪录。8个月间,平均每周有一个新戏上演”,(注:《重庆抗 战剧运第5年巡礼》,刘念渠,《戏剧月报》,创刊号,1943年5月,重庆。)与上年相 比质和量都有很大进展,话剧从此进入市民化的“黄金时代”。1941年至1945年大后方 戏剧总的特点是市民生活、市民人物、市民意识,以及市民的审美情趣迅速走向前台, 而战争则被背景化了。这是话剧空前绝后的鼎盛时期,中国最优秀的剧作家、导演和演 员,经典性剧目及其舞台艺术,不少都是在这个时期涌现出来的。 上海沦陷后的政治局面与大后方相似,敌伪政权根本无法获得市民社会的认同,而市 民社会又无力推翻异族的统治。上海市民便只剩下历史记忆和世俗生活两项内容才能够 彰显其民族身份,不谈政治也就成了市民社会拒斥异族统治的必然选择。在这种情况下 ,话剧只能彻底地世俗化、历史化和娱乐化,才能杀开一条血路,突破重围,死里求生 。随着上海剧艺社(上剧)和上海艺术剧社(上艺)的先后结束,演剧有过一个短暂的沉寂 期。接着涌现出一大批商业化或同人性的职业剧团,连续不断地公演,大大刺激了编剧 的产量。浅俗的佳构剧,观赏性的古装剧,插科打诨的闹剧,以种种扭曲和反常的方式 维护着上海话剧的市民(即现代民族)品格。总而言之,话剧是沿着职业化的道路,完成 其重返市民社会、建设市民戏剧的伟大历史任务的。 假如没有市民社会稳定的艺术需求,没有职业剧团这个必要的交流中介,那么抗战后 期话剧创作的丰收将是不可思议的。1941年中艺成立以前,大后方虽然也有国防艺术社 、中电剧团(中电)、中万、中青等官办职业剧团,但面向市民社会的剧场演出却很少 ,当然也没有几个剧作家为之写戏。演剧的主力是怒吼、神鹰、复旦、育才等业余剧社 ,以及分属各战区和教育部的几十个剧宣队、剧教队,剧目则以正面表现抗战反奸的短 剧为主。1940年9月至1941年9月,一年间重庆三个中字号的剧团总共上演及重演了13部 多幕剧和7个小戏,平均每月不足两个。这20个戏中,有6部是写沪渝市民生活的(于伶 《夜上海》、《花溅泪》、《女子公寓》,宋之的《刑》、《雾重庆》,陈白尘《未婚 夫妻》),如果再加上《天长地久》(《茶花女》许幸之改编本)、《正在想》、《青春 不再》等改译作品,市民题材的比重达到五成以上。可以说,抗战前期的大后方话剧创 作,总的趋势是从兴盛到沉潜。内容从正面宣传抗战到绘写抗战背景下市民的庸常生活 ,好像是消沉,实则为深化。有沉沙者认为,市场引导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 注:《如何迎接今年剧运的高潮》,戏剧岗位,卷3:3~4合,1941年11月。)算是说到 了关键处。而1947年以后,内战爆发,市场崩溃,正常的艺术需求没有了,各职业剧团 不得不先后停止活动,连带着职业性的写作一起结束,话剧的“黄金时代”亦告终止。 抗战后期虽然仍有各种业余演剧活动,但已不占主流,而一些重要的业余剧团,如怒 吼、神鹰、育才、复旦等,也都长期聘有话剧专家加以指导,其演出质量和演出方式已 经接近于职业的或专业的剧团。上海的情形与此类似,孤岛时期亦曾有过一个小剧场鼎 盛的短暂阶段,沦陷后则以大剧场的职业化演出为主。实际上,抗战后期的优秀剧目, 基本都是为职业演剧而写的。只要有职业化演剧,就必然有市民化创作。即使是在抗战 前期,由于仍有少量剧团在坚持公开的职业化演出,所以市民化创作就有了存在的可能 。最先接续了战前的市民化方向,走出国家化误区的,仍然是跟职业剧团关系最密切的 那部分作家作品。 于伶和宋之的是最先重返市民社会的剧作家。太平洋战争以前,于伶一直留在上海未 走。他是上海剧艺社(上剧)的实际负责人,作品多半也是为半职业化的青鸟和职业化的 上剧而写的急就章。于伶转向市民社会突出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选材收缩到上海,集 中于下层社会,俗人俗事成为表现的主体。孟超说,于伶和夏衍在取材上“同是属于小 市民的”。(注:《略谈于伶的剧作》,孟超,《未偃草》,集美书店,1943年2月,桂 林。)这是个进步,但并非于伶所独有。总观孤岛时期于伶写的几部大戏,主角几乎是 清一色的平民女性,《女子公寓》里住的多是职业妇女,《夜光杯》、《花溅泪》的主 角是一向遭人轻贱的舞女,寓意象征剧《女儿国》写了上海各式女性的一场乱世春梦及 其破灭,《夜上海》的真正主角则是难民梅萼辉,就连取材历史的《大明英烈传》的主 人公也是个女人(苏皎皎)。可以说,通过女性这个特定的视角,反映现代市民人格的成 长演变,这才是于伶的个性。但是,在我看来,于伶的这种选择,更多是出于票房的考 虑。为了吸引观众,他必须在选材上出奇制胜,于是舞女便成了他演绎民间爱国主义的 符号。作家不是不知道“俗”的危险,但营业的压力和宣传的责任迫使他不得不这样做 。于伶在回顾1940年上剧活动的一篇文章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