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06(2003)01-0058-07 在一般中国现代文学史、小说史著作及有关论文中,罕有将王统照、郁达夫和废名(冯 文炳)这三个风格各异的作家放在一起论述者。大陆新文学研究界把他们划归不同的文 学流派,其中王、郁二人分属观点对立、主张不同的文学研究会和创造社。本文也并无 把他们归入同一流派的意图。但笔者认为,就创作方法而言,他们的小说既有鲜明独特 的个性,又有某些一直被忽略却又意义重大的一致性。研究这些个性和一致性,有助于 进一步认识他们各自的创作方法和创作风格,并发现中国现代小说起步阶段一些带有规 律性的东西。 感伤情调在20年代作品里非常普遍。正如钱理群等在《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中所说 :“在新文学第一个十年,笼罩于整个文坛的空气主要是感伤的。”[1](P26)而最充分 体现这种感伤情调并将其贯穿于一系列作品之中并有自己鲜明特色、代表一种独特创作 方法类型的,当属王统照和郁达夫。郭沫若、庐隐、王以仁的作品,可与郁达夫归入一 个大类。废名小说看起来冲淡平和,感伤色彩不明显,其实那是经历感伤之后寻求解脱 的结果。 多愁善感是诗人气质的最突出表现之一。诗人气质渗透进作品,自然而然就使作品带 有诗化色彩。一般认为,诗是抒情的,小说是叙事的。虽然诗歌中也有叙事诗,但它的 叙事主观抒情色彩极浓。在小说中,主观抒情成分较浓较突出者,便带有了诗化色彩。 这种不以叙述故事或塑造人物形象而以表达某种情绪感受或营造意境为中心的小说一般 称之为诗化小说。1920年代小说家中,鲁迅、叶绍钧、王鲁彦等基本以客观冷静的写实 为主。然而鲁迅的《故乡》、《社戏》、《伤逝》三篇亦有较强的抒情色彩。《故乡》 以感伤情调写故土旧事,《社戏》着重写田园童趣,《伤逝》以感伤情绪串联故事。这 使得鲁迅这三篇作品都带有明显诗化成分。不过,这并非鲁迅创作方法的主调,而只是 变体。最突出地体现诗化特征的小说,还是王统照、郁达夫和废名等人的作品。王作属 《故乡》式的以感伤情绪写故事或回忆中的片段、瞬间;废作多为《社戏》式田园颂歌 (只是带上一层淡淡的哀伤);郁作以情感线索串联人物和故事,有些类似《伤逝》。当 然,他们并非模仿鲁迅,而是根据自己的个性气质自然选择的结果。 以情绪记忆为素材,以诗人眼光反映人生感受,表达作者感伤情绪以及对于解脱途径 的寻求,这是王统照、郁达夫和废名创作方法上的类似之处,也是他们区别于同时代鲁 迅、叶绍钧和王鲁彦等其他作家,从而别具一格的根本特征。而在表达生命感伤体验以 及将小说诗化的方式上,他们又各有其不同的独特个性。 一、王统照:对死的思考与生命感伤 王统照与叶绍钧同为1920年代文学研究会最重要的小说家。文研会主张“为人生”的 艺术,这已是众所周知。但同叶一样,王统照在谈及自己的创作宗旨、创作原则时,强 调的却不是反映社会、改良人生,而是个人的直觉。他并未明确提出“为什么”而创作 。他说自己《春雨之夜》集里的20篇小说是“凭一时的直觉而没曾精思润色写下来的作 品”[2](第1卷,P3)。在《号声》集的两篇自序中,他又说:“什么风格,趣味,方法 ,我向来就是提笔茫然;更说不到‘为什么’而来创作了。我只想将我这真实的细弱的 ‘心声’写出;至于如何使读者感受?如何希望引起批评?——赞美或否——我想这本来 不是什么‘文学的’东西,何可妄存此念。——我只是由痛苦与烦郁中将所见,所闻, 所感,所想象到的写出而已,至于写的好坏那只有无可奈何也。”[2](P273)至于创作 对象,他确定为“个人的思想情感”,也就是作者本人在特定时期中的思想情感,并指 出,这一时期他的心绪沉郁苦闷为前所未有,因为他“已经切实地尝试到人间的苦味了 ”[2](P275)。 他所说的“人间的苦味”是指什么呢?笔者发现,在王统照笔下,并不多见当时许多作 家笔下常有的表现下层劳动人民经济困苦、生计艰难的“血和泪”的生活,他所写的“ 生活的苦味”,多为对人生苦短、命运难测的感叹,对生老病死的感伤,对过去生活中 美好瞬间的追思与怀念。最典型的例子,是《春雨之夜》集里的《鞭痕》、《春雨之夜 》、《月影》、《伴死人的一夜》、《自然》、《在剧场中》,《霜痕》集里的《生与 死的一行列》、《河沿的秋夜》,《号声》集里的《读<易>》、《号声》,以及中篇小 说《一叶》。 王统照在多篇小说中写到了少年人的死亡。《一叶》写到云哥(李天根)童年时青梅竹 马的女伴慧姐的死,《月影》写到冯惠卿的同学之4岁幼女的死,《伴死人的一夜》写 “我”的年仅22岁的族侄的死,《鞭痕》写青年尉官慕侠的死以及此前他的母亲和姊姊 的死。《鞭痕》中慕侠死于军阀战争,但这篇小说并非“反战文学”。它着力叙述描绘 的,是乡村里两个秋日下午的瞬间。除了这两个瞬间,小说又写了两层追忆:(一)慕侠 与刘伯伯追忆当年刘送他与母姊的情景;(二)刘与女儿追忆去年慕侠来去匆匆的一幕。 而在第一个场景中,慕侠又用“将来过去时”,设想10年以后,他与刘伯伯的这次相见 将成为梦影。这种时间概念使得人生如梦的感伤格外浓重。由于作者主旨在于表现这种 生命感伤,作品并不写慕侠父、母、姊的死因,也没写他本人战死的场景。但他与曼妹 永别时的神态、语言、心理描写却给人以心灵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