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365(2003)03-0061-06 综观梁启超两次倡导“文界革命”的理论主张与创作实践,其关于新体散文的基本美 学观点是:(一)、散文创作的目的不为传世,而为觉世。(二)、散文效法的目标是日本 明治维新时期的新体散文。(三)、散文变革要从内容到形式实行全面的变革。内容上要 表现“欧西文思”,形式上要追求“雄放隽快”、“明晰”“畅达”。(四)、散文语言 应力求通俗化,可兼容中西词汇语法。“文界革命”的理论主张冲破了传统散文的各种 清规戒律,使散文从“文以载道”和“替圣贤立言”的目的规范中解放出来,成为融入 社会现实,面向广大民众的具有新鲜血肉和切实内容的崭新文体。“文界革命”的理论 主张也使散文挣脱了桐城、八股等僵化凝固的文体规范,成为不拘一格、自由抒写的崭 新文体。尤其是在“新文体”的创作实践中,与“欧西文思”相对应的大量西方新名词 ,如“国民性”、“人权”、“功利主义”、“专制主义”等,得到了介绍传播。这些 “新名词”的输入冲击了“古文辞”的格律、习用典故和陈腐语汇,改造和丰富了文言 的词汇系统,更新了文学语言的风格,还促进了散文创作主体价值观念与思维方式的变 革。夏晓虹在《觉世与传世——梁启超的文学道路》一书中对此作了高度的评价:“‘ 新文体’对于现代语文最大的贡献,即在输入新名词。借助一大批来自日本的新名词, 现代思想才得以在中国广泛传播。‘新文体’的半文半白,也适应了过渡时代的时代要 求。”[3]陈平原在《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一书中也对此作了肯定:“晚清的白话文 不可能直接转变为现代白话文,只有经过梁启超的‘新文体’把大量文言词汇、新名词 通俗化,现代白话文才超越了自身缓慢的自然进化过程而加速实现。”[4]当然,“文 界革命”也不是没有自身的局限。梁启超的“文界革命”思想虽然突破了向传统散文寻 找典范的固有模式,但其关于新体散文的构想还是朦胧浮泛的。其创作实践从整体上看 ,还是在古文范畴内的革新。他的新体散文半文半白,是由古典散文向现代白话散文演 化的一种过渡形态。同时,由于作者急于传达新思想,表达新见解,着意突破传统古文 “义法”的束缚,在写作上也有浮夸堆砌的毛病,衍化出一种新的“时务八股”。(注 :梁氏“新文体”在当时影响极大,众人争相模仿。梁氏浮夸堆砌的毛病也被推向极端 ,形成了虚浮不实的“时务文”。)但是,梁启超的理论倡导及其创作实践有力地冲击 了传统散文的固有格局与既成面貌,并在实际上形成了巨大的影响。1920年,梁启超在 《清代学术概论》中谈到了自己所作“新文体”的影响:“学者竞效之,号新文体。老 辈则痛恨,诋为野狐。”“野狐”形象地概括了“新文体”给予传统文坛的强烈震撼。 可以设想,没有梁启超的“文界革命”主张与“新文体”创作实践,中国散文审美意识 与创作实践的变革肯定还有待时日。 三 “小说界革命”的正式提出,则始自1902年梁启超在《新小说》第一号上发表的著名 论文《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梁启超说:“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 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格必新小说,欲 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 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是一篇具有纲领性意义 的小说理论文章,被公认为“小说界革命”的宣言书。在中国传统文学观念中,小说向 来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说界革命的最大功绩是使小说登上了文学正殿,从此成为20世 纪文学中最有影响的体裁。在论文中,梁启超明确提出小说是“国民之魂”的响亮口号 ,并从小说的艺术感染力与读者心理出发,论证了小说何以成为“国民之魂”的美学底 蕴,即“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力”的概念梁启超主要借自西方近代科学 ,他以此范畴来界定小说的艺术功能;并运用西方文论的知性分析方法,将小说之“力 ”从横向上分解为四种,纵向上分解为二类,从而建搭起“四力说”的基本框架。小说 通过“四力”来“移人”,从而“支配人道”。所谓“四力”,即“熏”、“浸”、“ 刺”、“提”四种艺术感染力。“熏”、“浸”、“刺”三力的共同特点是“自外而灌 之使入”,但三者间又有差别。熏之力为“烘染”。人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不知不 觉之间”受到其“烘染”。熏着眼于“空间”范围的扩大。熏之力的大小,决定了所熏 之界的“广狭”。“浸”之力为“俱化”。熏与浸都是审美过程中的渐变,强调潜移默 化。浸之力如饮酒,“作十日饮,则作百日醉”。浸之力以时间论,其大小表现为对读 者的影响时间的长短。熏与浸虽有空间与时间的区别,但都强调逐渐发生作用,接受者 在这一过程中自身是浑然“不觉”的,情感变化是一种同质的扩展与延续。“刺”之力 是“骤觉”,是由“刺激”而致的情感的异质转化。刺之力的特点是“使感受者骤觉” ,“于一刹那顷,忽起异感而不能自制”。与熏、浸之力的作用原理在于“渐”不同, 刺之力的作用原理在于“顿”。因此,刺之力的实现对于主客双方的条件与契合有更高 的要求,它既要求作品本身具有一定的刺激力,又对接受者的思维特征有相应的要求。 刺激力愈大,思维愈敏锐,刺的作用就愈强。同时,梁启超认为,就刺之力而言,“文 字”的刺激功能“不如语言”;“在文字中,则文言不如其俗语,庄论不如其寓言”。 语言就刺激物而言,它比文字更具有情景性,更具体可感,因为它有说话者的情态融于 其中,从而构成对接受者的多感官综合刺激。而俗语与文言、寓言与庄论相较,俗语、 寓言对思维的接受压力更少、更轻松、更富有趣味。最后,梁启超得出结论,在文学体 裁中,具刺之力最大者,为小说。在四力中,熏、浸、刺三力各有特点,熏强调的是艺 术感染力的广度,浸强调的是艺术感染力的深度,刺强调的是艺术感染力的速度。但它 们对接受者的影响都是自外向内的,是被动的。“提”之力则是审美中最高境界,是“ 自内而脱之使出”。在提中,接受主体成为积极能动的审美主体,他完全融入对象之中 ,化身为对象而达到全新体验。在艺术鉴赏中,鉴赏者“常若自化其身焉,入于书中, 而为书中之主人翁”,这即是提的一种表现。此时,“此身已非我有,截然去此界以入 彼界”,从而产生“一毛孔中万亿莲花,一弹指顷百千浩劫”的神奇体验。可见,在提 之中,主体已进入非常自由的审美想象空间。提是梁启超最为推崇的审美境界,提之力 也是梁启超所界定的最神奇的艺术感染力。提是对审美主体的全面改造。在熏、浸、刺 三界,主体虽为对象所感染,但两者的界限是明确的;在提中,主体与对象的界限已荡 然无存,主体与对象进入物我两忘、情切思纵的审美自由境界。“文字移人,至此而极 ”。可见,梁启超虽将四力并举,但在认识的层次上是有差异的,熏、浸、刺是艺术发 挥作用的前提与过程,提才是最终的目的与结果。四力说描述了艺术作用于人的基本过 程与特点。尽管梁启超对四力的作用有渲染夸大之嫌,但他试图对艺术感染力的特点进 行分类研究,并始终以审美心理为中介来探讨艺术感染力的作用原理与机制,体现出西 方现代心理美学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