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06(2003)02-0044-10 20世纪30、40年代,是中国现代学术的发展、深化时期。其特征至少表现为四个方面 。一是研究格局的变化,学者队伍基本上由五四时期及30年代初成长起来的学人构成, 这样的人员结构给30、40年代的中国文学研究带来了全面的影响。二是现代学术机构真 正运作起来。中国现代学术史上影响巨大的学术机构,如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 学、中央大学、中山大学和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等都是在30年代开始全面、系统 地实施研究计划。三是20世纪的中国学术的学科形态在这时基本确定。就文学研究而言 ,小说史、戏曲史、词学、文学批评史、晚清小说史、新文学史等研究专题,从30年代 开始在中国各大学的国文系或中文系被逐步列为专业课程,由专职人员系统讲授,形成 了20世纪特有的文学研究专题,对20世纪后来的文学研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四是代表 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最高水平的学术论著最集中地产生在30、40年代。像吴梅的《曲学 通论》、周作人的《中国新文学的源流》、郑振铎的《中国俗文学史》、阿英的《晚清 小说史》、闻一多的《唐诗杂论》、朱自清的《诗言志辨》、郭绍虞的《中国文学批评 史》、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夏承焘的《唐宋词人年谱》、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 展史》、钱锺书的《谈艺录》等一大批优秀的学术论著在这一时期完成或出版。正是有 了这些出色的研究成果作基础,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的基本格局才得以确立。因此,在 概括和总结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的历史经验和学术成果时,我们应该注意到30、40年代 在整个中国现代学术史上承前启后的特殊地位,即它一方面延续了五四新文化确立的现 代学术规范和样式,另一方面,30、40年代的研究者在各个研究的具体领域又体现出自 己的研究风格和个性。特别是当20世纪中叶中国学术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破坏后,80、90 年代所谓学术的复苏,便是直接以30、40年代的学术作为传承和衔接的对象。 一、30、40年代的学术人物 30、40年代中国文学研究的个性特征,首先是从研究人员的结构变化上体现出来的。2 0世纪前20年,中国文学研究的人员结构,主要是由晚清学者和“五四”初涌现的一批 学术新人为主体。前者有康有为、梁启超、章太炎、严复、王国维、吴梅等一辈人,后 者有陈独秀、胡适、鲁迅、周作人、钱玄同、刘复等。到了30、40年代,这些20世纪初 中国学术界的风云人物大都先后谢世。1920年刘师培病逝,1921年严复病故,1922年被 王国维视为晚清第一学人的沈曾植逝世。1924年开晚清翻译小说先河的林纾(琴南)病逝 。1927年维新派元老康有为离世,同年6月,王国维在北京颐和园投湖自尽。1929年, 梁启超因手术失败而亡故。到了30年代中期,章黄学派的章太炎和黄侃,以及章氏及门 弟子鲁迅、钱玄同也先后逝世(黄侃1935年,章太炎、鲁迅1936年,钱玄同1939年)。而 与此同时,“五四”时期成长起来的一批学术人才,除了少数在20年代初少年得志外, 大多数直至20年代中后期才逐渐浮露水面,开始进入各主要的学术机构或兴趣转向文学 研究。如陈寅恪、闻一多、朱自清、郑振铎、郭绍虞、俞平伯、杨振声、梁实秋等,都 是在20年代中后期才到大学任教。此时的胡适是“五四”以来硕果仅存的现代学术领军 人物。经历了20年代动荡政局后的胡适,1930年11月重新回到北京大学过完他的40岁生 日,随后担任北大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开始了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学术生涯。胡 适这一时期对学术最重要的贡献,除了自己身体力行研究学术外,便是运用自己的社会 影响力,筹措资金,延揽人才。在研究方面,尽管胡适的学术兴趣已转向中古思想史研 究,但并没有完全放弃对文学的研究。1931年他的讲稿《中国文学史选例》交由北京大 学出版社出版。同年12月30日,在国文系演讲“中国文学过去与来路”,1932年10月30 日演讲“陈独秀与文学革命”。在教学上,1934年9月—1935年6月,胡适在国文系开设 “中国文学史概要”课程;1935年9月—1936年6月继续开设“中国文学史概要”课程, 同时增加了“中国文学史”(前部分由傅斯年、罗庸讲授)、“中国文学史专题研究”( 与傅斯年、罗庸合开)和“传记专题实习”课程。1936年9月—1937年6月开设“中国文 学史概要”课程,并与马裕藻、罗庸、郑奠合开“中国文学史专题研究”。在北京大学 的建设方面,胡适争取到了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的经济资助,增加了北大的经济实 力,使之有能力在学术上做一些事。文学院延聘的人员中,经胡适聘请的学者有孟森、 钱穆、马叙伦、汤用彤、魏建功、俞平伯、梁实秋、闻一多、温源宁、叶公超、朱光潜 等。北京大学学术声誉的重建,对30、40年代中国现代学术的建设,起着稳定和推进作 用。(注:参见耿云志编《胡适评传》,P226~230,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胡适之 外,30年代中国学术的构建,在人员组成上,有两批人最值得注意,一是20年代中后期 30年代初从欧美回国的留学人员。像傅斯年、杨振声、洪业、陈寅恪、闻一多、梁实秋 、朱光潜等;二是30年代中期开始至40年代,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央大学及西南联 大等高等学府培养出来的一批学生,如钱锺书、李长之、程千帆、林庚、王佐良、王瑶 等。前一批人对30年代文学研究的贡献,首先是他们对现代学术研究机构的建设。20世 纪中国学术史上最重要的学术机构,正是通过他们在30、40年代的有效组织工作而声誉 鹊起。傅斯年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他所拟定的《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 旨趣》中强调史料搜集、整理工作的重要性,使得以后的《史语所集刊》对这方面研究 成果的刊发有所留意,形成自己的研究特色。杨振声本人是新文学家,他在担任清华大 学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期间,延聘了包括朱自清、俞平伯在内的一批“五四”新文 化运动参与者,杨振声之后,朱自清担任中文系主任,此间,闻一多受聘担任中文系教 授并一度替代朱自清代理中文系主任。可以说,清华中文系主任人选基本上是由“五四 ”时期涌现的新派人物掌握。这些人受新文化运动和西方现代文艺思想的影响,有着较 为新颖的思想视野,同时又有着厚实的传统文化基础,由他们来聘任清华中文系的学者 ,自然有不同于传统的选拔标准,如担任国文课程的教授刘文典与杨树达,对新思想也 是持开放、接受的态度。有这样一批学者来研讨学术,传授文化,保证了后来清华大学 中文系能够持续发展,形成所谓的清华学派的研究特色。(注:关于“清华学派”这一 概念,最早由王瑶提出,后有不少人附议。参见王瑶《我的欣慰和期待——在清华大学 纪念朱自清先生逝世40周年、诞生90周年座谈会上的讲话》,收入王瑶《润华集》,中 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徐葆耕《释古与清华学派》,清华大学出版社,1997。)30 年代从北大、清华、中央大学和后来的西南联大的毕业生中,培养出一批学术新人。他 们是前一批人的学生,他们的重要不仅是在精神气质上体现了老师的治学风格,更重要 的是他们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所做的工作比起老师、前辈来更显得具体、系统和扎实,是 师辈学术思想的发扬光大。这些后起的学人中,被后世誉为学术大师的人物可能不及晚 清和“五四”时期来得多,但这一辈学人在各自的专业领域真正称得上是专家。如,林 庚的中国文学史研究、李长之的文艺批评、程千帆的中国古代诗学研究、王瑶的中国新 文学史研究、钱锺书的中国诗文鉴赏、王佐良的英国文学研究等,都被后来中国学术界 所广为认同。上述两批人构成了30、40年代中国文学研究的最主要学术阵容。除此之外 ,还有两批人值得注意,一批是20年代至30年代逐渐从苏联、日本回国的人员,如周扬 、胡风以及流亡日本的郭沫若等人,他们不是书斋型的学者,而是专注于社会现实问题 的人,他们中的不少人甚至是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物。他们的论著更多地带有强烈的社 会批判精神和社会思潮特征。20世纪文学研究中的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和马克思主义思想 观点的运用,与这些人有很密切的关系。另一批则是被视为文化立场较为保守的学者, 如吴宓、黄侃、汪辟疆、陈衍、柳翼谋、冒鹤亭、唐文治、钱基博等。他们对中国传统 文化持有亲和的态度,在学术研究中反对将学术问题与社会现实问题直接挂钩。在他们 看来,中国与西方列强相比,政治、经济、军事等可能都不及西方,惟独文化上中国文 化可以与西方文化相抗衡,特别是中国的文学艺术并不见得落后于西方,中国文化和西 方文化事实上是两种不同类型的文化。(注:如陈衍在回答钱锺书问学时认为,科学技 术是西方发达,但文学则是中国的优秀。参见钱锺书《石语》,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6。)他们对30、40年代的学术贡献主要体现在教学上,从20年代开始至40年代,他 们培养出了不少优秀的学生。像吴宓主持的清华国学院,唐文治主持的无锡国学专修馆 ,柳翼谋所在的东南大学(1928年改为中央大学)以及黄侃、汪辟疆对中央大学文史人才 的培养,都在20世纪中国现代学术史上留下了深远的影响。(注:参见孙敦恒编著《清 华国学院史话》,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吴学昭《吴宓与陈寅恪》,清华大学出版社 ,1992;陈其昌、胡子远《唐文治传略》,收入晋阳学刊编辑部编《中国现代社会科学 家传略》(第7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申耆《柳诒徵传略》,收入晋阳学刊编辑 部编《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传略》(第5辑),山西人民出版社,1985。另:柳诒徵培养 的学生可见《同学子弟传略》,收入柳曾符、柳佳编《劬堂学记》,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2;《量守庐学记——黄侃的生平和学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程 千帆《<汪辟疆文集>后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但总体上讲,这两批人在当时 的整个学术格局中还是处于边缘状态。所谓边缘,是指他们的研究方式、研究成果以及 学术地位都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像那些运用社会学研究方法研究文学的学者,比较多 地停留在对苏俄文艺理论和思想观点的译介和初步运用上。如,20年代后期太阳社的一 些成员及周扬、冯雪峰等人在30、40年代发表的论文,除了文献价值外,其自身的学术 思想的成熟程度还不能与同时期研究传统文学的学者的研究成果相比,也就是说,这一 时期运用社会学研究方法及苏俄文艺观点来研究中国文学的论著,从学术史的角度来看 ,被后来研究者公认为是学术经典的作品很少。这可能与这个时期的学术思想的生长环 境有关,即苏俄的文艺思想在当时主要还是被视为一种意识形态而受到当局的压制,研 究和传播这些思想的学者在政治上也常常受到迫害。因此,这一派的学术研究不可能像 别的学术研究那样得到充分的支持和发展。至于像吴宓、黄侃、汪辟疆、柳翼谋、钱基 博、陈衍等一批学者,虽然也在一些重要的学术机构教学、研究,但他们不是决策者, 不构成这些学术研究机构的主流,而且有些学术机构本身也不是学术重镇,而仅仅是作 为一种有特色的研究被保留而已。如,吴宓主持的清华国学院虽然培养出不少优秀的文 史研究人才,但整个国学院维持的时间并不长,从1925年筹办至1929年停办,只持续了 四年。后来,吴宓仅仅是清华外文系的一位名教授而已,根本没有学校决策的大权。至 于吴宓筹办的《学衡》杂志及他负责的《大公报·文学副刊》最终也因社会影响越来越 小而自动停办。相比之下,像傅斯年主持的《史语所集刊》、容庚负责的《燕京学报》 (有几期由顾颉刚负责)和朱自清、闻一多等参加编委的《清华学报》等,是作为学术机 构的正式出版物得到政府和学校的资助,能够连续不断地出版下去,其在学术界的影响 当然较之前者稳定而巨大,扶植和培养的学术人才也多得多。不仅形成了自成一体的学 术风格,更重要的是在20世纪学术史上构成了一种现代的学术研究的承传关系。也就是 说,所有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中最重要的学者,大都与上面提到的研究机构和学术刊物 有这样那样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