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315(2003)02-0095-07 一 作为作家的茅盾,其小说塑造的主要形象,是中国现代社会的资本家形象系列。 茅盾小说资本家形象系列的悲剧意义在于,资本家是中国现代社会新生的生产力代表,它在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是一种超前的力量,由于中国特殊的政治结构,它事实上不可能在当时完全成功。随着中国当代经济改革的深入,随着中国多种经济成份特别是非公有经济的快速发展,茅盾的资本家形象系列越来越体现出生气,吴荪甫的理想已经实现。这让茅盾在当下改革的中国具有了最为鲜明的现实意义——就这个意义上讲,茅盾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具有生产力意义的作家。 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基本主题是反封建,鲁迅是其中最伟大的旗手,这是完全正确的结论,是没有争议的。但这就是就文学的意识形态意义而言的,这也是传统的意识形态文学观研究的结论(注:见毛泽东《论鲁迅》、《新民主主义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王富仁《呐喊彷徨是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汪晖《反抗绝望》的结论。最近蓝棣之《症候式分析:毛泽东的鲁迅论》专门论及了毛泽东不认为鲁迅是一个政治家的意思,见《清华大学学报》(哲社版)2001年2期。)。并且,用精神的力量来批判精神,或者用政治权力或政治的最高形式战争来批判精神,是过去中国现代文学及其研究用于反封建的基本模式:前者在新时期成为主流,后者在新时期以前占压倒优势(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反封建,很快由思想革命转向政治革命及其最高形式战争;建国至新时期以前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主要是政治批判;新时期以后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就转向精神批判。)。 但是现在我们发现,还有一种批判,这就是物质的批判,这就是茅盾的批判。茅盾终其一生的主要创作是中长篇小说,且大多以资本家为主人公,主要探讨资本家在中国的经济命运,比如《子夜》、《林家铺子》、《第一阶段的故事》、《走上岗位》、《锻炼》、《霜叶红于二月花》,还有他一生中惟一一部话剧剧本《清明前后》等。显然,与现代文学史上许多重要作家把注意力放在农民和知识分子上探讨反封建的思想启蒙不同,茅盾把创作的主要力量放在资本家身上,放在现实的反封建的物质力量上面,放在超越了封建社会的生产力即工业文明的基点上,换句话说,也就是新兴的生产力即工业文明的基点上,他的整个文学创作,都是用褒扬工业文明的代表人物资本家形象来否定农业文明的代表人物地主形象。比如让冯云卿的土地毁灭在交易所的投机中,让吴老太爷风化于灯红酒绿的上海滩上,让赵守义们恐惧于王伯申们的崛起之中,等等。比较鲁迅小说中狂人的呐喊、疯子的“吹熄它”、涓生的痛定思痛,郭沫若凤凰的涅磐,巴金笔下觉慧的出走、汪文宣无声的死去,老舍笔下瑞宣的痛苦,曹禺笔下愫芳在“北京人”指引下的出走……我们更能体会到茅盾现实主义的物资广博性与写实预见性。在茅盾这里,知识分子的使命并不比资本家更重要,一部《子夜》,“新儒林外史”系列形象或酸或腻或左或稚,资本家系列形象却成了社会的主宰,真正的骑士英雄吴荪甫成为30年代上海滩上最先进的生产力的代表。 本文在这里使用的价值观念只是一种传统的历史批评标准,一种类似于恩格斯对巴尔扎克小说评价的历史标准。恩格斯在评论巴尔扎克时着眼的只是巴尔扎克对法国未来资产阶级的胜利的揭示以及对其所隶属的贵族阶级没落的无可奈何的“现实主义的最伟大的胜利”[1](137页),也就是说,我们评价作家对于社会的现实意义,主要着眼于作家对历史发展的意义,而不是单纯的田园诗情。 因此,我们如果换成另一个角度来研究,我们会发现,鲁迅的主要意义在于精神破坏(批判国民性),而茅盾的主要意义在于精神与物质的创新(创造工业文明及其资本家),也就是说,茅盾是在生产力意义上具有历史进步性的作家。这种历史进步性在当代中国即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就体现出非常深刻的生产力意义。所以我讲:茅盾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具有生产力意义的作家。当然,这个说法并不意味着茅盾在人文精神上超过鲁迅,正如许多研究者所认为的那样。恰恰相反,因为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人文精神与历史精神是不同范畴的概念,这正如巴尔扎克在其充满人文精神的著作中体现出的却是被恩格斯更看重的历史精神一样。这是本文评价的基本标准,这是要加以特别声明的。 不研究茅盾文学创作对于当下中国的生产力意义,已经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研究的缺陷,特别对于现在不断发生价值观念变化的当代中国来说,更是没有理由的;再则,这个特点在茅盾那里又是非常突出的,这本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史上的一个突出的问题。 二 这种新生的生产力意义也就是运用西方管理手段和先进的生产工具运作现代企业,参与金融、证券,以通过金融衍生品的短期投机——这也是当代西方最有风险的金融期货投机手段(注:90年代末期索罗斯在香港的金融衍生品期货投机以及英国金融机构在新加坡的金融衍生品期货投机及其惨败,就证明这种金融投机至今仍然具有其强大的市场意义。),来进行企业融资,以促进企业的高速发展,促进资本的快速增值。 《子夜》的中心线索是吴荪甫的实业发展:吴荪甫实业发展依靠的是从德国学成的现代管理科学;生产工具上采用的是意大利先进的纺织机械;同金融界的紧密合作比如与杜竹斋;与同行的资产重组,比如与王和甫、孙吉人等人组建益中实业公司;对劣势资本的合同胁迫重组,比如对朱吟秋的吞并;对企业管理人才的识别与使用,比如对忠臣莫干丞的抛弃与对桀骜不驯的鹰犬屠维岳的大胆起用;金融衍生品的期货短期投机,比如益中公司的公债短期炒作赢利,与赵伯韬的公债期货火并及其爆仓;对突发事件如工潮的处理;每天沉浸在市场竞争中的异化状态,对妻子林佩瑶外遇的不觉及其家庭生活的冷淡以及私人生活的随意性;竞争中的不择手段,如动用刘玉英刺探赵伯韬的美人计;对外资的僵硬态度,比如益中公司坚决不与外资合作等等。除了最后对外资态度的僵硬以外,吴荪甫就几乎是当代上海企业界中某些佼佼者的现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