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881X(2003)01-0086-06 通俗小说的一个重要特点,在于它的世俗性,它往往并不追求精英文化的终极价值,而关注着民间下层的价值判断与日常生活。由于这样的特点,其类型化的题材和表现模式,使其价值并不在于表现出某种实验性的先锋追求,而在于从传统民间文化或现代大众文化的角度,千百次地重复展现着民间欣赏趣味中的时尚与传统。 通俗小说是类型小说,20世纪中国通俗小说的主要类型,不同学者曾有过不同概括。或为社会言情、武侠党会、侦探推理、历史演义、滑稽幽默六类;或为言情、社会、侦探、武侠四类;或将20世纪不同时段分开来看,1949年前主体是鸳蝴派,包括言情、社会和黑幕、武侠、侦探、历史、庸俗和色情小说,十七年(1949-1966)文学包括三类,一是革命英雄传奇,二是山药蛋派社会问题小说,三是反特和惊险、科幻、其他章回体和评书体小说,新时期有武侠、公案、侦探、推理、科幻等典型通俗小说与社会、言情、讲史等雅俗混合小说。面对这些纷繁复杂的类型,本文不打算作一个大而无当的概论,拟选取这些类型中影响较为普遍、同时也是最具有中国特色(中国有而西方没有)的武侠小说入手,从民俗角度对其文体发展中的一些重要问题进行研究,探讨其研究范式的意义,并兼及中国现代通俗小说的一些共同问题。 一、武侠小说的民俗资源 武侠小说中有丰富的民俗学内容,是以文献形式间接表现出来的民俗资料。 首先,作为武侠小说题材构成和情节发展核心话题的“江湖”,其中就包含了丰富的民俗学内容。“江湖”的本义,实指长江中下游一带的“三江五湖”,到秦汉之际出现泛化倾向,在《汉书》中基本定形为指称京城以外各地非官方秩序的社会学术语。宋元以后,游民大量增加,“江湖”性质开始发生变化,到明清时期,一个高度组织化的、与朝廷处于高度对立的“江湖”社会遂告形成,在这中间,白莲教和天地会分别既可以作为具有北方和南方地域色彩、也具有秘密宗教和帮派会党两种不同组织形式的“江湖”的代表者。在经历长期演变之后,“江湖”已具备了民俗学的意义。反映在武侠小说中,就是20世纪初以来,当这一文类正式开始以“武侠小说”为旗帜而大举进入大众阅读之时,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当时具有广泛现实基础的“江湖”。在20世纪20年代,一批武侠小说的首创者,他们率先将其作品命名为“江湖”,从武侠小说的第一部“名著”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开始,他又写了《江湖大侠传》、《江湖小侠传》、《江湖异人传》、《江湖怪异传》,其他作者如赵焕亭、陈君志、陈扫花、何一峰、黄南丁、姜容樵、雷珠生、漱六山房、泗水渔隐等,也都有众多以“江湖”命名的作品。 在武侠小说中,“江湖”不仅是武侠人物的活动场景,也是武侠心态的文化表现。民国以来的许多武侠小说,虽然是作为幻想形态的“江湖”,其时代背景为历史,但同时也有相当的写实成分。如郑证因就十分谙熟当时江湖社会的各种门道,精通江湖帮会的组织和规则。他作于1941年的代表作《鹰爪王》,以捻军起义为时代背景,就是清末民初江湖世界的写照。在“江湖”世界中,既有所谓“白道”即镖行等社会产业,也有以武术为爱好的独行侠,但其中大多数却都可以包含在有组织的帮会里。书中的淮阳派和凤尾帮分别以淮上清风堡绿竹塘和浙南雁荡山十二连环坞为据点(如果是邪派,则叫做“巢穴”),皆占地数十里,俨然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其势力遍布天下,各地皆有分舵或弟子为之声援。无疑,这正是清末民初绿林遍地、江湖横行的写照,郑证因的作品因此被誉为“纸上江湖”。 民国武侠小说中,还有相当一部分直接以现实为题材,描写了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江湖下层社会民俗。以滑稽小说著称的耿小的,1933年作《五里雾》,后改写为《滑稽侠客》,就写到豫、鄂两省交界一带的土匪民俗。戴愚庵于1945年在天津《369》杂志连载的《沽水游侠》,和他的《沽上英雄谱》、《沽上混混秘史》一起,构成了关于天津“混星子”的掌故小说系列,具有浓厚的地方民俗色彩。当然,这类以当下现实为题材的作品,在整个民国武侠小说中所占份额还不太大,但也显示了武侠小说文类对民俗学内容的包容力。其实,早在民国初,江湖侠义生活就已引起过民俗学家的重视,张亮采在《中国风俗史》中,就胪列了义侠、游说、结社、拳搏等与武侠小说题材内容有关的习俗。 民俗事件有时还直接构成了武侠小说的情节或结构线索,小说的意义也由此凸现出来。如复仇、争霸、帮派的形成与消歇、带有神魔色彩的江湖怪异等,都必然地与“江湖”民俗联系起来。姚民哀《江湖豪侠传》自序说:“我年九岁,即随先君子旅食离乡,往返于江、浙乡壤间,时巢湖客民,出没于太湖流域,所至以聚赌、贩盐为事,声势甚强。尝出入于此辈秘窟中,对于个中之特殊术语及风俗,是时已习见熟闻。”姚民哀将帮会内容注入武侠小说,一度给武侠小说带来了新的气息。曾是民国通俗小说重要作家同时又身兼研究者的范烟桥,在其《民国旧派小说史略》第五部分“武侠小说”中评价说:“经过了十多年,畸形繁荣的武侠小说,也走下坡路了。就有人联想到秘密会党,这和武侠小说是有些渊源的,而且读者对于个中内幕也感到兴趣。”姚民哀就正是这样的一位作家,“他知道了一些‘青帮’、‘红帮’的‘规矩’,和‘圈子’里的术语,写来象‘内行’,读者就信以为真,喜欢读他的‘帮会’小说了。”[1](第320页)而无论是新、旧武侠小说,虽然大侠可能是浪迹天涯的游子,但整个江湖武林社会的背景,却几乎无一例外地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帮会。武侠小说的主题,无论是以娱乐刺激为宗或以写实揭秘为旨,无论是梁羽生那种严肃的历史或是金庸那种人性的展露,无论是温瑞安的政治或是古龙的浪子,几乎都无一例外地是在帮会的兴亡和斗争中表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