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447-662X(2003)01-0051-05 一 近代文学向现代文学地转型,严格意义上讲,是一种话语转型,而其集中表现,则是 近代文学“国家”话语向现代文学“人”的话语的转型。对这一转型从发生、完成的文 学史过程,特别是从其内在话语逻辑看,与日本白桦派的个人与人类关系之说,有着直 接而深刻的联系。 中国文学进入到近代后,为适应新时代的需要,获得生命力以承担开发民智使命,其 意义诉求、结构关系、存在方式等作了巨大地调整、变革,表现出与传统文学绝然不同 的诸多特征。例如“时杂以俚语、韵语及外国语法”的新文体(注:梁启超:《清代学 术概论》,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77页;关于新文体的形成、特点及意义,可参见方 长安的《晚清文体革命与日本启蒙文学》,《贵州社会科学》2002年第1期,第45-47页 。)、小说的未来完成式叙述方式。(注:参见王德威的《想像中国的方法》,三联书店 1998年版,第111页。)等等。然而,这种变革是在强烈的政治意识作用下进行的,变革 虽落实在文学领域,表现为小说革命、诗界革命、文体革命等,但旨归在“国家”想象 与叙事上,所以文学中“人”的觉醒主题被“国家”意识所遮蔽,文学成为宣讲“国家 ”话语的重要方式,“国家”话语成为文学的基本出发点与归宿,也就是文学的中心话 语。 并不是近代知识者没有意识到个体对于国家兴亡的重要性。章太炎、严复,特别是梁 启超,都发表了关于个性独立的种种见解,但是,当时的主流话语是民族独立、国家权 利,“今日欲救我国,当以输入国家思想为第一义”(注:转引自叶易的《中国近代文 艺思想论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而非个人主义。这种国家意识构成了近 代文学变革的动力:“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注:梁启超:《论小 说与群治之关系》,《饮冰室合集》(1),中华书局1989年版。),“今日诚欲救国,不 可不自小说始,不可不自改良小说始”(注:王无生:《论小说与改良社会之关系》, 《中国近代文论选》(上),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文学具有关乎一国命运的重 要性,文学也自然以表现“国家”为重要内容,如《新中国未来记》《中国兴亡梦》《 梦平倭奴记》等,以至于是否具有“国家”思想成为评论小说的重要标准:“今日通行 妇女社会之小说书籍……可谓妇女之教科书;然因无国家思想一要点,则处处皆非也。 ”(注:转引自叶易的《中国近代文艺思想论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90页 。)所以,近代文学是一种以“国家”话语为出发点与目的的文学,或者说,“国家” 话语是近代文学的中心话语。 二 这种文学中,作为个我的广大社会成员被漠视,或者完全粘附于国家叙事。“个”被 抽空,其结果是国家变成了一个抽象的概念,也就是说,在无视具体的个人的同时,国 家叙事沦为一句空话。这样近代文学无论怎样变革,变革到何种程度,都无法实现自己 开发民智、匡正国家的政治理想。走出“国家”文学话语误区,使文学转而立足于人, 以具体的人作为话语言说中心,无疑成为后来文学发展的一大课题。 从后来文学嬗变史实看,“国家”文学话语向“人”的文学话语转型的情形极为复杂 ,而促成这种转型的原因,从不同角度理解,更是多种多样的;但如果从日本文学影响 角度切入考察,则不难发现白桦派理论的启示、影响,无疑是至关重要的,也许是最直 接的理论推动力。 白桦派因1910年(明治43年)创刊的同人杂志《白桦》而得名,其代表作家是武者小路 实笃、志贺直哉、有岛武郎、长与善郎等。他们高举人道主义大旗,尊重个性与生命创 造力,力图将人从各种束缚中救出,重新调整人与他者尤其是与“人类”的关系。 武者小路在《<白桦>的运动》中指出:“白桦运动是尊重自然的意志和人类的意志、 探讨个人应当怎样生活的运动。……为了人类的成长,首先需要个人的成长。为了使个 人成长,每个人就要做自己应当做的事,就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工作尽力做好。 ……为了人类成长,个人必须彻底进步,必须做彻底发挥良心的工作,白桦的人们就具 有所需要的东西。……使我们进行创作的是人类的意志。因此,我们是抱着使自己的血 和精神渗入和传遍全人类的愿望而执笔的。”(注:转引自西乡信纲等:《日本文学史 》,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323—324页。)个人与人类的关系在这里是互动的, 而其出发点则是个人而非人类,即通过个人或者个性作用于人类,使人类健康成长,个 人在这种关系结构中被赋予了至关重要的地位与意义。 这种思想引起了周作人极大地兴趣。早在《白桦》创刊之初,他就曾前往购买《白桦 》的“罗丹专号”;而1912到1915年则定期购读;1918年阅读了《一个青年的梦》,并 与其作者武者小路实笃交往密切;曾专程前往参观日本新村。以至于20年代初就有人认 为周作人“底思想似乎很受这一派影响”(注:鸣田:《维新后之日本小说界述概》, 载《东方杂志》第18卷第13号、14号,民国10年7月10日发行。)。他于1918年12月15日 发表在《新青年》第五卷第6号上的《人的文学》,可谓是中国近代以“国家”话语为 出发点与归宿的文学,向现代以“人”为话语中心的文学转型的理论标志与宣言书,它 界说了“人”的话语在新文学中的基本内涵、存在方式与言说途径,也就是为新文学规 约了“人”的文学的发展方向。而此文正是周作人对白桦派极感兴趣的时候写作的。它 对于人道主义、人与人类关系的界说,例如“彼此都是人类,却又各是人类的一个。所 以须营一种利己而又利他,利他即是利己的生活”,其基本含义来自上述白桦派观点。 沿着这一思想逻辑,接下来他对人道主义作了如此定义:“我所说的人道主义,并非世 间所谓‘悲天悯人’或‘博施济众’的慈善主义,乃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 ”这是一种白桦派式的人道主义,即如中村新太郎所指出的,白桦派人道主义“坚定地 相信充分发展个性就可以对人类作出贡献”,相信“个人代表着人类的意志。”(注:[ 日]中村新太郎:《日本近代文学史话》,卞立强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 63页。)周作人在文中还直言了他的“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这一人道主义定义的 两条理由:“第一,人在人类中,正如森林中的一株树木。森林盛了,各树也都茂盛。 但要森林盛,却仍非靠各树各自茂盛不可。第二,个人爱人类,就只为人类中有了我, 与我相关的缘故。”由此可知,他的人道主义的理论基石主要是白桦派的个人与人类关 系的理论,由于这种理论的出发点与归宿是个人,所以周作人进而称自己的人道主义, “是从个人做起。要讲人道,爱人类,便须先使自己有人的资格,占得人的位置。”( 注:周作人:《人的文学》,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9-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