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34(2002)05-0007-07 曹雪芹曾深有感触地把《红楼梦》说成:“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 谁解其中味”。 事隔刚好一个世纪的今天,当我重新翻开“湖畔诗人”汪静之(1902-1996)在1922年出 版的诗集《蕙的风》这本中国新诗史上第7本诗集[1]的时候,我也有曹雪芹当年内心所 拥有的那种悲凉、愤怒、惊奇、颤栗的强烈感受。它就是我在本文标题中所说的:“纸 上谈爱,满纸悲辛”。 一、暮气沉沉中的少年气象 出版《蕙的风》时,汪静之才20岁,而且是个中学生。诗集一出版,就在诗坛闹得沸 沸扬扬。不过,汪静之还是幸运的。当时他就读的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是名扬全国的东南 新文化堡垒[2]。而且新诗刚刚才起步两三年,适逢百废待兴的大好时机。还有此时他 与曹佩声[3]、丁德贞、傅慧贞[4]、符竹因[5]4位新女性之间的爱情瓜葛使他拥有了相 当丰富的写爱情诗的题材。这是他的“诗库”[6]P234。最后重要的一条是他有象胡适 这样的中国新文化运动先驱的同乡(他们俩同为安徽绩溪县上庄余村人)。所以,他就能 够拥有象应修人、冯雪峰和潘漠华这样的至交同仁并与他们一起创办了中国新文学史上 第一个新诗社团——湖畔诗社;他就能够写出大批的现代爱情诗;他就能够让自己的处 女诗集在当时影响甚巨的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他就能够使自己的诗集在出版的时候请 到当时就已名震四方的鲁迅审读,胡适[7]、朱自清和刘延陵3人作序和周作人题签,而 且当胡梦华等几个旧派文人频频发表文章攻击《蕙的风》存在严重的道德问题的时候[8 ],甚至连新文学阵营内部也有象当时远在美国读书的闻一多大骂它“只可以挂在‘一 师校第二厕所’底墙上给没带草纸的人救急”[9]P19的时候,周作人、宗白华、鲁迅等 人毅然地站了出来,替他说话、维护它的价值,从而在这场不期而遇的关于文学和道德 的论争中使得汪静之和《蕙的风》声名大震而成为中国新诗史上一部重要的诗集。 我以这样的方式来开始进入《蕙的风》,不是贬低它,更不是诋毁它;而是表明我对 汪静之和《蕙的风》的价值取向,那就是它的思想价值大于它的艺术价值。但我也不是 要说汪静之是位思想家和精神战士,而恰恰相反,汪静之是位浪漫派诗人、唯美主义者 、享乐至上主义者和“准隐士”。只不过,他和他的爱情诗恰好切合那个时代的审美趣 味。 在考察了上世纪初的新诗后,1935年朱自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导言》里说 :“中国缺少情诗,有的只是‘忆内’、‘寄内’,或曲喻隐指之作,坦率告白恋爱者 绝少,为爱情而歌咏爱情的更是没有”。而当时还是少年诗人的汪静之却只顾“自己发 现自己”而且又自己专写自己的爱情。这就是他在《蕙的风》出版时自己说的而让他当 时正在热恋着的符竹因书写卷首题词的那句话“放情地唱呵!”所包涵的精神状态。后 来,在《我怎能不歌唱》里,汪静之还坦陈了他写诗的内驱力: 我们住的地狱不能变为天堂, 我们的狂欢不能久长, 我们的青春如流水: 我怎能不歌唱? 这表明,汪静之是遵循“心的命令”来写诗的。他说过:“心的命令是不可违的”[10 ]P431。他还说:“我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完全是盲目的,不自觉的”[11]。在1957 年版的《蕙的风·自序》里,汪静之进一步阐释说:“‘蕙的风’是我十七岁到未满二 十岁时写的。我那时是一个不识人情世故的青年,完全蒙昧懵懂。因为无知无识,没有 顾忌,有话就瞎说,就有人以为真实;因为不懂诗的艺术,随意乱写,就有人以为自然 ;因为孩子气重,没有做作,说些蠢话,就有人以为天真;因为对古典诗歌学习得少, 再加上有意摆脱旧诗的影响,故意破坏旧诗的传统,标新立异,就有人以为清新。”。 这是在特定的政治环境下说的特定的话,真真假假,躲躲闪闪,若隐若现,给人“一半 清醒一半醉”的感觉,而诗人的矛盾心态可以从其“文本的分裂”中窥见出来。 《蕙的风》收诗160多首,其中爱情诗占四分之一。有位研究湖畔诗派的专家,做了一 项十分能说明问题的细致工作——他把此前已经出版的6本新诗集从爱情诗的角度进行 了统计,结果发现它们里面的爱情诗的总和还不及《蕙的风》一本里的数量;而当时在 写爱情诗方面、在数量上能与汪静之相匹敌的只有刘大白,但因为刘大白的爱情诗如他 自评的“用笔太重,爱说尽,少含蓄”[12]和没有完全挣脱掉旧体诗词的陈腐气味而难 以给人新印象而成为可有可无的“旧梦”了[13]P27-33。所以,人们习惯上把汪静之称 为中国现代诗歌史上第一位爱情诗人。 虽然,汪静之自小就有“梦中题诗”[14]P266的记录,而且在15岁那年因爱上了已病 故的未婚妻的小姑母而作了一首七言绝句向她表白自己萌动的爱情。但是此前他还从未 写过新诗。他几乎是在新诗荒原上来开笔写新诗的。虽然他受到了《新青年》上白话新 诗的直接诱发,但是当时可资借鉴的中外新诗少得可怜。何况他认为中国现代的书不必 去读[15]P124。他只推崇周作人[16]P401和冰心[17]P252/253/269/272。而外国诗人他 喜欢海涅[18]P2和泰戈尔[19]P125/307。他是凭借着天资和才情“自动”写情诗的。所 以,他的诗就能给人“纯洁天真,活泼乐生”[20]的美好印象。不管熟悉还是不熟悉他 本人的,不管是在国内的还是在国外的中国诗人,只要是持首肯姿态的,都一致赞扬《 蕙的风》有可爱的“稚气”而无垂死的“暮气”(胡适语)。这种“少年气象”(宗白华 语)令人兴奋、给人鼓舞的是:它不但给新诗带来了光明,而且给当时死气沉沉的社会 添了些微的亮色。因而它的意义由诗之内向诗之外弥散开来;它的作用也就被意外地放 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