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6320(2002)04-0076-04 二月河历史小说的地域性语境是一种建立在楚宛与河东风土文化背景上,运用其独特 的运思视角和艺术手法来反映社会风尚、风土人情,描绘人物、情节和环境,具有鲜明 地方特色的小说叙述话语。这是地域文化在小说艺术上的投射和呈现。探讨风土文化对 历史小说文思孕育的影响,从文化层面关照小说创作技法,阐释历史小说创作在全球化 大潮激荡下,持守本土性对文学发展繁荣的影响,如何处理好拓展全球视野与总结本土 经验的关系,是目前学界积极探讨的课题,具有十分重要的文化学与写作学意义。 1 南阳为我国古代少有的几个发达都邑之一,在西周即已成为繁华的商埠,被称为申吕 之国。生活的安乐舒适与生产方式的丰富多彩,使其子民拥有了耽于幻想冥思的悠闲。 在人文环境上,南阳居于中原文化和荆楚文化的交接线上,南北文化在这里经过激烈的 碰撞交融,进行优胜劣汰的洗礼,然后形成一种炎黄共尊、龙凤相配、儒道互补、骚诗 共妍的新颖独特文化。特别是汉代帝乡文化的接踵而至和魏晋时期中原儒家文化大规模 侵染之后,更从一个新高度孕化了南阳地域文化那奇崛的风骨:朴实凝重中揉杂着淫巧 的因子,神奇瑰丽内宣透着浪漫的气质。这些作为南阳民间文化的底蕴,始终绵绵不绝 地陶冶着生活于斯的文人骚客的情怀,引燃着二月河那浮华奇丽的文思。 楚宛文化所特有的浪漫多情,孕育着二月河笔端那多情善感的文人气质、丰富灵动的 内心世界和自由大胆的艺术想象力。在清帝系列历史小说中,伴着重大历史事件和市井 生活的述说,对周围世界的把握用直观想象方式替代了纯理性的思考。作者先后创造了 许多情节波澜起伏的男女情爱故事,如苏麻喇姑与伍次友的恋情;胡宫山与翠姑李云娘 、李云娘与伍次友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纠葛;雍正与乔引娣母女的一见钟情和乱伦,最 后双双自杀的勾当;乾隆先后与棠儿、王汀芷的风花雪月;刘墨林和苏舜卿的恩爱情仇 ;周培公和阿锁的秦晋之约等,楚宛文化温床上产生的浪漫惟美文艺思想,流于逸乐华 丽的创作倾向,作者笔下的女子都美丽善良、善解人意、温柔似水、多情善感。这些高 张情欲、追求自我性情者,成为二月河历史小说述事话语中的理想人物。最为深刻凝炼 透彻地显示出作者对于地域文化优势的凭借和依赖,构成了小说深受读者欢迎的重要因 素。二月河明确地宣称是为大众写作的,他对处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关系问题有着 自己独到的思路:“我认为两者是可以统一的。如果必然要得罪一边的话,我得罪资料 ,在不违背大的历史史实的原则下,那些小的历史史实我并不拘泥,因为我必须讨好我 的读者。”[1](P185)话虽平实,但若实践之则必须伴着强烈的感情律动。行文运思若 不是处于一种铺张扬历的感情涌流中,何谈纵横姿肆?若无狂剧感情作为基石,何来耀 艳瑰丽的述写?楚宛文化是重视感情的文化。让这些不可一世飞扬跋扈者堕入贫寒弱女 子的情怀而不能自拔,这是多么浪漫的构想。这一构思敢说不是受楚宛文化浪漫神韵冥 冥之中的驱使? 楚骚风调主要体现为感情的热烈奔放、对理想的大胆追求,以及抒情主人公形象的凸 现、想象的奇幻等,作品显现出飘渺迷离、谲怪神奇的美学特征。在语言上,多用楚宛 之地的方言,如兮、些、只等作为语助词,增强了语言动态美和情感美。楚骚风调对二 月河清帝系列小说写作有着明显影响。《雍正皇帝》第2卷第17回《众门生设酒送房师 ,失意人得趣羁旅店》,作者继承楚骚衣钵,以绚丽的文彩和宏伟的结构来表现人物的 生平遭遇、人格精神和情感经历,使故事充溢着一种浓郁的感伤色彩。《康熙大帝》中 高士奇的形象,狂荡不羁,深得皇帝的恩宠,但同样没能摆脱归隐山林的结局。此外, 在苏舜卿、乔引娣、李云娘等女子的故事中,作者并未让她们容纳多么深厚具体的社会 历史内容,二月河着力展示的是她们的性情、性灵以及这些性情性灵在社会历史环境中 的遭遇。她们甜美与风骚同在,柔弱和蒙昧并存,她们凭慧心和悟性体会到了生命的本 质和人生的真谛。从这些诗意化的女子身上,可以看出二月河是受到了香草美人的楚骚 风调的影响。对这种性情性灵的认同和抒写,则体现出二月河对楚宛地域文化底蕴审美 化的提炼与升华。 楚宛之乡多行崇巫习俗,其精神生活散发着浓烈的神秘气息。二月河将流传于楚宛大 地上的神秘诡异的民间巫术、妖神话语碎片巧妙地融入那梦魇般的生活场景中,构筑了 一座具有荒诞意味和飘渺色彩的艺术迷宫。在二月河的清帝系列小说中,追幻尚奇的巫 术成份多有呈现,异言异服,列于尺牍:道士贾士芳巫术灵验,道行高深,奇僻荒诞, 若灭若没。史贻直弹劾年羹尧,感天动地,大雨滂沱,瓦飞砖跑。允禔为谋太子之位 ,以镇靥之术加害允礽,还有弘时魇镇弘历等,这般可惊可愕之事,读之使人心开神释,凡天地间奇异古宕之气,尽显书中,让人进入一种超脱现实的浪漫精神境界中。在本质上体现了楚宛文化臆想型艺术境界的精神传统,无形中加重了文本的狷狂和畸人之气。 2 二月河出生于山西昔阳一个书香门第,13岁时随父母到南阳生活,虽然早已成为一个 地道的南阳人,但早年生活的烙印也难以轻易从他的心壁上剥离。仔细研究二月河惶惶 13卷清帝系列小说之后,不难发现山西河东风土引燃孕化其文思的蛛丝蚂迹。他说是他 的家族先辈为他“张空拳于战文之场,策骞步于利足之途”提供了相当大的优势[2], “我觉得我所接受的是母亲的伟大力量和丰厚赐予”[3],二月河从小随父母奔走在黄 河两岸,对黄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他的长篇历史小说《康熙大帝》第一卷写完后, 需要拟个笔名时,他首先想到的是那条落日映照的二月黄河。他解释说:“这个名字是 有讲究的,二月的黄河正是解冻时刻,我姓凌,冰凌,解放和解冻的意思差不多。”山 西位居黄河中部左岸,人称河东地区。所谓河东风土,乃指与黄河左岸地域民众生活联 系密切而形成具有轻名重实特色的历史文化传统。它的崇实精神反映在创作上就是,重 视作品的故事性,强调采用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语言通俗易懂,以普通读者的认 可而非专家的认可为最高追求,史称“唐风晋韵”。同时,在河东民风民性中,重利因 素不仅非常明显,而且几乎成为其迥异于其它地方之重要特色。据光绪《五台新志》载 :“晋俗以商贾为重”(注:《雍正朱批谕旨》47册:雍正二年九月九日,“刘於文上 奏”“雍正帝朱批”。)。二月河说:“我历来不太恭维文人,成了文人,惴惴于自己 真的堕落了。”[3]此风所及必对文艺产生浸染。为使作品得到读者认可,注重题材与 现实之联系,注重向民间文学学习和借鉴,喜好运用历来被称为俗文学的体裁和样式等 等,成为河东文人写作行文的准则。二月河说:“我们作为一个作家如能雅中迎俗,持 雅而执俗,方是一种真境界。”[3]“我必须讨好我的读者”[3],“我一直想买通您, 买通我的上帝”[3]。可以说,唐风晋韵已化作了二月河骨血的一部分。二月河说:“ 我不愿违背事实,把自己打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装着美好得不得了”,“你固然 可以鉴别得我用材的虚实,钻研得诗词的真伪,挑剔得取舍的当否;可惜的是书的命运 在读者掌握。我只能尽力地用我的才识与汗水买通你们(指读者——引者注)”。就连他 在陈述当初选择文学创作道路的动机时,也是实惠得不能再实惠了,他说他若走普通仕 途,虽可谋得一官半职,但自己清楚不会有太大发展,一则自己没有学历擢升较难,二 则南阳盆小养不了大鱼亦难成大事[3]。1995年,《雍正皇帝》入围第四届茅盾文学奖 ,评委们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二月河坚持没有修改,他认为若违心地做了修改,自己 获了奖,却要有负于花钱买书的读者,最终《雍正皇帝》与该奖失之交臂。同时由于其 学校教育仅有高中水准,依当下对知识的评判标准来看,正规教育的比重明显偏小,把 康、雍、乾三朝演绎成数百万言巨著,在学识内在规律的制约中,作者也只能加大从地 方通俗文化、民间文化中汲取营养的比重。正因为他所受“正规”教育少,更使得这种 乡土文化的教育在他全部教养中所占比例更为突出,及至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对形成他 作品的地域文化特征才是重要的。中国当代作家中,为数不少的人都有过接触乡土文化 的经历,但由于其中不少人或由于在其它方面的教育占主导地位,或由于主观上对该文 化的主动摒弃,因而真正像二月河在作品中显示出如此之深广的文化影响痕迹实不多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