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2920(2003)03-0017-11 引言 周汝昌先生的《还“红学”以学——近百年红学史之回顾(重点摘要)》发表于《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1995年第4期。顾名思义,此文专为总结“近百年红学史”而作。周先生在文章《小引》中说:“念此事所关亦非微藐,试为引端牵绪,或许不无用处,故不应因‘明哲保身’而避席无言。既是论学,所涉俗事,悉不阑入,一切惟以实事求是与临文不讳为学术道德准则。”“临文不讳”和不“明哲保身”周先生基本做到了,总之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惟“实事求是”没有做到,原因出在“贬人扬己”上。 周先生在这篇论文中认为,王国维、蔡元培、胡适、俞平伯、陈蜕、余英时等的《红楼梦》研究成果全够不上“学”,并用暗指法认为王利器、冯其庸“根本不具备研治此学的条件”,他们是“低层次的人士”,对冯其庸《曹雪芹家世新考》在红学界的影响多次予以贬低;可以说一扫帚把百年红学史的成就扫光了。 周先生在文中说:“鲁迅在蔡胡两家之间,作出了毫不含混的抉择:弃蔡而取胡,并且昌言指明,‘自传说’开端最早,而论定却最晚。”他就此下结论说:‘这才真正够得上是‘学’的了。”他还说:“鲁迅也是个坚决磊落的‘自传说’者。”至此,周先生撰写此文的主旨才显露出来:“近百年红学史”的惟一成就就是他的“写实自传说”。 周先生在文中批评红学界存在着学力欠缺,“功底”太差;逞臆而言,毫无理据;造假作伪,恶语欺人等现象。 平心而论,周先生的这个批评是中肯的,而且连周先生自己的这篇文章也未能免俗。他在前文说胡适的《红楼梦考证》够不上“学”,在评论胡适和蔡元培争论的本质时说:“他们正是‘一丘之貉’:都是在研究《石头记》这部小说的‘本事’,并无根本的分歧——分歧只是蔡先生认为曹雪芹是写别人,而胡先生则主张曹雪芹是写‘自己’”,因此胡适并未创建什么“新红学”;后文却说鲁迅肯定胡适的“自传说”“这才真正够得上是‘学’的了”。这就使自己陷入了矛盾,既然胡适的自传说够不上“学”,为什么鲁迅肯定胡适的自传说就变成“真正够得上‘学’”呢?鲁迅是通过什么途径把胡适的“非学”变成“真学”的?这里还要指出:鲁迅早年肯定的确实是胡适比较灵活的“自传说”,但鲁迅绝无肯定周先生绝对化“写实自传说”的可能;因为鲁迅晚年放弃了“自传说”,评价《红楼梦》和贾宝玉均取典型论了。 另外,周先生的论文中说:“清朝正式‘定鼎’北京事在1664年,从1664年到1757年,已经93年。”其实清朝是1644年在北京“定鼎”的。作为红学研究专家,这个问题上失实与否怕是马虎不得的吧! 由于周先生的这篇论文引发我阅读了他的十余种红学著作,想彻底弄清他的“写实自传说”到底有无“学”的品位?如果他错了,到底错在什么地方? 为此我们得回顾一下周先生在坚持自传说时的反复过程。他在自己的成名作《红楼梦新证》里说:“现在这一部考证,惟一的目的即在以科学的方法运用历史材料证明写实自传说之不误。”(棠棣出版社1953年版第566页,以下引用此书简称《新证》)。因此,他把曹雪芹和贾宝玉当作同一个概念来使用,说“曹雪芹是先娶薛宝钗,后娶史湘云”(《新证》第100页);他把现实中的曹家和小说中的贾家当作一家来分析,说“贾母因提到死去的丈夫曹寅而落泪”,后来“惟一的儿子曹颙病死”,“曹頫在二十来岁上被过继给贾母”(《新证》第78页、79页)。 1954年批评俞平伯运动之始,周汝昌在批俞时顺便作了一个检查,他说:“我在《红楼梦新证》一书中,处处以小说中人物与曹家世系比附,说小说中日期与作者生活实际相合,说小说是‘精裁细剪的生活实录’,”“受胡、俞二人的方法影响很深,”以致“成为胡、俞二人的俘虏”,“导引读者加深对《红楼梦》的错误认识”,从此就放弃了自传说(注:见周汝昌《我对俞平伯研究〈红楼梦〉的错误观点的看法》,《人民日报》1954年10月30日。)。 在1976年4月“反击右倾翻案风”中增订本《红楼梦新证》出版,在新版中周先生把“写实自传说”全部删光了。他在该书的《重排后记》中说:过去“全书存在的中心问题是主张‘自传说’,全部各章各节,都从这个错误观点出发,拱卫着它,简直成了一个‘体系’”。他还说:“比附真人真事,其效果还可能影响一些初学创作的人,忽略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重要原则,即典型化与能动反映论。那将不利于现代创作的提高和发展。毛主席说过的:‘但是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真人真事派的创作方法论,实质就是违反这个科学的文学理论教导,仿佛作品只是‘等于’生活,甚至倒是生活高于作品……批判了这些自传谬说,才能正确深刻地认识《红楼梦》的意义,也才能正确深入地研究曹雪芹的艺术特点特色。”周先生的这种自我批评虽然正确,但不能代表周先生的观点,它不是出自周先生的肺腑,它是违心之论,是以“放弃”自传说来赢得一定的生存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