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078(2002)04-0027-05 《撰征赋》是南朝著名作家谢灵运的名文。当年沈约撰《宋书·谢灵运传》,不惜篇幅将其全文载入。但遗憾的是,此文历来无人注释。笔者近因教学的关系,比较留心谢集的新校注本。一日偶见岳麓书社《集部经典丛刊》之一的《谢灵运集》(1999年8月版),由其《前言》,得知编注者李先生“在缺乏底注参考的情况下”“尽了最大的努力,花费了不少的时间”,对谢文的难解词语和典故史实都作了注释,想来一定颇有价值吧,因而也就选择其中《撰征赋》及其注释翻阅起来。阅后,发现失注和误注大量存在,请看以下数例。 1、扫逋丑于汉浦,涤僭逆于岷山。羁巢处于西木,引鼻饮于源渊。(P181) 按:此四句句式结构相同,扫、涤、羁、引并为动词,“扫逋丑”、“涤僭递”、“羁巢处”、“引鼻饮”并为动宾结构。巢处,栖宿于树上的人。《庄子·盗跖》:“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鼻引,用鼻饮水的人。《汉书·贾捐之传》:“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此处“巢处”、“鼻饮”,皆用以指四裔少数民族。《宋书·武帝纪》载,义熙十二年十月,刘裕收复洛阳,晋安帝诏书有云:“爰暨木居海处之酋,被发雕题之长,莫不忘其陋险,九译来庭。”“木居海处”正“巢处”、“鼻饮”之类也。李注“(93)羁巢:寄居在外”,以“羁巢”为一词,其误自不待言。 2、次石头之双岸,究孙氏之初基。……初鹊起于富春,果鲸跃于川湄。匝三世而国盛,历五伪而宗夷。……众咸味于谋兆,羊独悟于理端。请广武以诲情,树襄阳以作藩。……疾鲁荒之诐辞,恶京陵之谮言。(P185) 按:此段述孙吴政权之兴亡及晋灭吴之事。考《三国志》之《孙破虏讨逆传》及《三嗣主传》知:孙氏,祖籍吴郡富春。其始,孙坚以本县小吏兴起,中经孙策,至孙权而强盛,先后都建业、武昌,至孙晧而国亡。李注(101)释“富春”,只云:“地名。在今浙江富阳县。境内有富春江,江边有富春山,也叫严陵山。”不知“富春”乃孙氏故乡,发迹之地,未中肯綮。又注(102)释“五伪”云:“其说未详。疑指五胡乱华时所先后建立的北朝政权,相对中华正宗皇室来说,被指斥为伪朝。”五胡乱华与孙氏政权毫无关系,注者之“疑”有生拉硬扯之嫌。实则“五伪”乃指孙策、孙权、孙亮、孙休、孙晧五朝。因相对于所谓正统王朝“晋”而言,故称“伪”。此赋下文“吊伪孙于涂首”称孙晧为“伪孙”即是明证。应该说明的是,孙策时,吴国虽未建立,然《三国志·孙破虏讨逆传》末陈寿评曰:“且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裴松之注引孙盛亦云:“创基立事,策之由也。”吴自孙策创基至孙晧覆亡,故曰“历五伪而宗夷”。李注(106):“广武:地名,有东西广武城,在今河南荥阳县东北。秦末楚、汉两军隔广武而阵,刘邦、项羽临广武谈判而平分天下,故东广武称楚城,西广武称汉王城。诲情:诱导情感。这句是说羊祜表面上与东吴和平相处。”今按:请,《尔雅·释诂》:“请,告也。”邢昺疏:“请者,言告也。”《礼记·投壶》:“请宾曰:‘顺投为入,比投不释……。’”郑玄注:“请,犹告也。”广武,指张华。诲情,以情实相教。据《晋书·张华传》及《羊祜传》知,张华曾封广武县侯。晋谋伐吴,群臣多以为不可,唯华赞成。羊祜疾笃,帝遣华诣祜,问伐吴之计,祜分析晋、吴情势,告诉张华说:“今主上有禅代之美,而功德未著。吴人虐政已甚,可不战而克。……如舍之,若孙晧不幸而没,吴人更立令主,虽百万之众,长江未可而越也,将为后患乎!”此所谓“请广武以诲情”也。而李注真令人莫明其妙。 又,李注(108)“鲁荒、京陵:不详所指。”今按:鲁荒,指贾充。据《晋书·贾充传》,充,晋初封鲁郡公,及其薨,下礼官议其谥号,博士秦秀议谥曰荒,帝不纳,乃谥曰武。伐吴之役,诏充为使持节、假黄钺、大都督,总统六师。充虑大功不捷,表陈“西有昆夷之患,北有幽并之戍,天下劳扰,年谷不登,兴军致讨,惧非其时”,帝不从。充不得已而受节钺。王濬伐吴之军顺江而下,已克武昌,充又遣使上表曰:“吴未可悉定,方夏,江淮下湿,疾疫必起,宜召诸军,以为后图。虽腰斩张华,不足以谢天下。”杜预闻贾充有奏,驰表固争,言吴平在旦夕,使者未至京师而吴已降。此灵运所谓“鲁荒之诐辞”也。京陵,指王浑。据《晋书·王浑传》及《王濬传》,浑袭父爵为京陵侯。王濬与之俱率军伐吴,诏军至秣陵,受王浑节度。浑先据江上,案甲不敢进。王濬至秣陵,乘胜破石头城,降孙晧。浑愧恨,上书诬濬违诏。“京陵之谮言”即指王浑诬濬之言。 3、敦怙宠而判违,敌既勍则国圯。彼问鼎而何阶,必先贼于君子。原性分之异托,虽殊涂而归美。或卷舒以愚智,或治乱其如矢。谢昧迹而托规,卒安身以全里。周显节而犯逆,抱正情而丧己。(P185) 按:此段述王敦之乱与“君子”“殊途而归美”的表现。李注(114)“谢:姓,不详所指。疑指晋人谢玄(公元320-385),他在淝水之战中有功,被封康乐县公,都督七州诸军事,但后来放弃军权,回到故乡会稽郡当内史,闲散无事,实际上等于隐居江湖。”注(115)“周:姓,不详所指。疑指晋人周处(公元?-299年),少丧父母,横行乡里,乡人把他跟南山虎、长桥蛟合称三害。周处听后,决心改过,上山杀虎,入水斩蛟,到吴国拜陆机、陆云为师,官至御史中丞。后与氐族齐万年战,梁王司马彤与处有旧仇,迫处进兵,又绝其后援,至周处战死。”此以谢、周指谢玄、周处,大误。从史实看,周处、谢玄与王敦之篡乱并无关系。从文法看,谢、周必是“性分异托”“殊途而归美”之“君子”。其一人“卷舒以愚智”,另一人“治乱其如矢”。考晋史,知谢乃谢鲲,周指周凱。《晋书·谢鲲传》:鲲为王敦大将军长史,“不徇功名,无砥砺行,居身于可否之间,虽自处若秽,而动不累高。敦有不臣之迹,显于朝野。鲲知不可以道匡弼,乃优游寄遇,不屑政事,从容讽议,卒岁而已”。王敦为逆,诛害忠贤,鲲“推理安常,时进正言。敦既不能用,内亦不悦”,出为豫章太守,卒于官。《晋书·周凱传》:凱清正刚直,海内雅望。王敦构逆,凱与戴若思俱被收,“路经太庙,凱大言曰:‘天地先帝之灵: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陵虐天下,神祇有灵,当速杀敦,无令纵毒,以倾王室。’语未终,收人以戟伤其口,血流至踵,颜色不变,容止自若,观者皆为流涕。”遂被害。由此不难看出“昧迹而托规,卒安身以全里”的是“卷舒以愚智”的谢鲲,“显节而犯逆,抱正情而丧己”的是“治乱其如矢”的周凱。这里还有一点应指出,李注释“安身以全里”为“保全身家性命而安居寿终于故乡”,依此则与谢鲲之卒于官不合。实际是李注误解“里”字之义。此处“里”通“理”。理,有“操行”义,这只要翻翻《汉语大字典》之类的工具书是不难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