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02)05-0058-05 一 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说: 吾虽薄德,位为藩侯,犹庶几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则将采庶官之实录,辩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1](卷一) 这段自述,显然是继承了我国先秦时期提出的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说。对“三不朽”,曹植尽管也重视立功和立言,但总的来看,他是把立德放在第一位。他所说的“戮力上国,流惠下民”,虽然含有立功的成分,但其主旨还是在立德方面。所以,在讲“戮力上国”两句之前,他自谦“薄德”;谈到立言,他又特别强调“定仁义之衷”。曹植特别重视立德,在《赠丁廙》诗和《文帝诔序》中也有明显的表现。《赠丁廙》云:“君子义休偫,小人德无储。积善有馀庆,荣枯立可须。滔荡固大节,世俗多所拘。君子通大道,无愿为世儒。”[1](卷一)在曹植的心目中,君子是具备美好的道义的,小人则寡德而无储。只要积善,就会多福多荣。君子应当坚守大节、通达大道,不要为世俗所拘限,也不必为世儒。曹植在这里所说的“固大节”和“通大道”,当与上面所说的“戮力上国,流惠下民”相通,都是把立德作为自己的志向。 又《文帝诔序》云:“考诸先纪,寻之哲言,生若浮寄,惟德可论(一作‘德贵长传’)。”[1](卷二)曹植学识渊博,熟悉典籍。他考寻先前的典籍所记以及哲人所言后发现:人生若寄,只有道德是恒久可论的。显然,他强调的是立德不朽。 一个人有立德的志向固然可贵,更为可贵的是处在逆境中能始终坚持不渝。在这方面,曹植是值得我们敬佩的。历史记载,曹植和曹丕曾有一场争当太子的斗争,结果是以曹植的失败而告终。这场斗争,是后来曹丕屡次迫害曹植的一个重要根由。曹操死后,曹丕和他的儿子曹睿相继掌权。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皇权,利用曹植由于不慎所犯下的过错,听信谗言,采取了离京、贬爵、虚位、不准兄弟之间往来等多种手段,不断地对其加以迫害。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可以不问世事,逍遥任运,乐天寡欲地来安顿自己。但是曹植没有这样做,他不想虚度一生,使自己无德可述,没世无闻。这一点,他在《求自试表》中有饱含情感的抒写:“微才弗试,没世无闻,徒荣其躯而丰其体,生无益于事,死无损于数,虚荷上位而忝重禄,禽息鸟视,终于白首,此徒圈牢之养物,非臣之所志也。”[1](卷三)他选择了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表示“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1](卷三,《杂诗》)。他一面“自念有过”,反省自己,完善自己,一面继续“修吾往业,守吾初志”[1](卷二,《黄初六年令》),不改自己的贞心亮节。他克己慎行,用多种形式“论及时政,幸冀试用”。面对当时三国鼎立的形势,他念念不忘“西尚有违命之蜀,东有不臣之吴,使边境未得税甲,谋士未得高枕者”。他真诚地希望灭蜀亡吴,统一宇内,天下太平。为此,他表示自己即使“身分蜀境,首悬吴阙,犹生之年也”[1](卷三,《求自试表》)。从上面的论述不难看到,曹植的一生,尤其是在遭受迫害的逆境中,一直不忘立德,不忘“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希冀得到实践理想抱负的机会。曹植青年时期在争夺太子的斗争中失败了,后来想在政治上实现自己的抱负也化为泡影,但是他并没有沮丧,没有失去自己的人格,而是在逆境中进一步锻炼了自己的人格。他的立德情怀,他对国家命运的关心,超越了他对自己不幸遭遇的悲悯和愤慨。 二 对立德的重视和实践,是曹植思想和生活的重要支柱,这自然会渗透到他的文学创作中。从今存曹植诗文的思想内容来看,化理道德确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把这方面的内容加以综合,有以下几点值得我们重视: (一)立德与立功相融合,念念不忘事君兴国。封建社会中的不少志士仁人推尊立德,常常把事君兴国置于首位。在这方面,曹植是相当自觉的。他曾明确宣称:“太上立德,其次立功,盖功德者所以垂名也。”[2](卷十九,《陈思王植传》注引《魏略》)他看重立德,但不轻忽立功,能把立德与立功融合起来。《求自试表》说:“臣闻士之生世,入则事父,出则事君。事父尚于荣亲,事君贵于兴国。”曹植的父亲曹操曾控制朝政,后来曹丕和曹睿相继为帝,因此曹植的事君兴国,尽管含有事亲的成分,但主要的还是基于传统的忠君爱国情操。曹植事君兴国的情操是强烈而深沉的,他深知人的生命如春日之微霜那样短暂,应当珍惜时间,忠君效力:“人居一世间,忽若风吹尘。愿得展功勤,输力于明君。”[1](卷三,《薤露行》)为了君国,他以烈士自诩,高唱:“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闲。国仇亮不塞,甘心思丧元。”[1](卷一,《杂诗》)当国家的领土受到侵扰时,为了驱敌卫国,他豪迈地表示:“名在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1](卷三,《白马篇》) 上面例举的诗文,慷慨激昂,洋溢着一种真实的事君兴国、立德与立功并重的高尚情操。在我国古代文学史上,屈原是第一位念念不忘事君兴国的伟大诗人。屈原之后,在两汉和三国时期,能够始终不忘事君兴国者,当首推曹植。 (二)德性与人性的统一。曹植的朋友丁翼说曹植“天性仁孝,发于自然”[2](卷十九,《陈思王植传》注引《文士传》)。把曹植的仁孝道德,说成是“天性”,是否科学,值得探讨,但是从曹植的许多诗文来看,他的德性确实是比较自然的,常常能与人性相统一。他对人民的关怀和同情,就是典型的例证。在这方面,曹植有两个视角:一是历史的;一是现实的。视角虽然不同,但基点都是现实。当关注历史时,他由衷地颂扬古代的圣君对人民的仁爱。如《夏禹赞》云:“吁嗟天子,拯世济民……厥德不回,其诚可亲。
其德,温温其人。”[1](卷一)又如《周武王赞》云:“功冒四海,救世济民。”[1](卷一)而对那些不仁的君王,则无情地予以痛斥。他揭露“纣为昏乱,虐残中正”。途经秦始皇的坟墓,联想到秦始皇的暴虐、残酷,他感叹道:“寻曲路之南隅,观秦政之骊坟。哀黔首之罹毒,酷始皇之为君。”[1](卷一,《述行赋》)如果将曹植对历史和现实的态度加以比较就可看出,他似乎更加注重现实,对现实中的人民因人祸和天灾而造成的种种悲剧,寄予了更多的同情。在《送应氏》其一中,他多方面地叙写了战乱对洛阳的严重破坏和“千里无人烟”的悲惨境况[1](卷一)。建安二十二年(217),疫气蔓延成灾。曹植对这件事十分关心,特别写了《说疫气》一文。文中写道:尽管疫气使“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但死得最多的还是那些“被褐茹藿之子,荆室蓬户之人”[1](卷一)。曹植虽然身为公子侯王,但他留心农事、关心农民。“太和二年大旱,三麦不收,百姓分于饥饿”,忽然上天降雨,曹植喜出望外,即兴作《喜雨》诗,称颂这场雨是“时雨”,进而设想雨后“嘉种盈膏壤,秋登必有成”[1](卷三),表现了对农民的关切。在初秋霖雨成灾时,曹植想到了“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1](卷一,《赠丁仪》)。由农夫受霖雨之灾,推及在贵不应忘贱,又希望施恩能博,体现了其仁民、泛爱的德性和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