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1;G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79(2003)05-0049-09 上世纪50年代末,英国科学家兼作家C.P.斯诺根据自己对大学教育和知识生活的观察,在剑桥大学著名的“里德演讲”中,提出了“两种文化”的概念,用以指称科学和人文相疏离、甚至相互排斥的现象(注:斯蒂芬·科里尼在为《两种文化》一书所写的导言中,对这种情况在教育中的表现有生动的描述。他说,在斯诺发表演讲的时代,由于教育结构的变化,科学教育和人文教育已严重分离,“有学术天分的学生,从14岁起,就得开始全身心地或者投入科学课程,或者投入人文学术课程;从16岁到18岁,他们只准学习三门课程;进入大学,更是只准心无旁骛地攻读一门了。”参见斯诺著《两种文化》,陈克艰等译,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2003年版,第10页。)。此后,这一问题引起了人们较多的注意和讨论。然而,近半个世纪过去了,斯诺担心的问题不仅远未得到解决,而且在某些方面有愈演愈烈之势。这说明,“两种文化”的分离以及它在高等教育中的表现,不仅由复杂的社会机制使然,而且如何认识弥合二者分裂的学理基础,仍有待人们作进一步的研究。本文的目的,是就近代以来大学人文教育及其与科学教育关系的演变,探析二者同出一源而竟互相分离乃至排斥的原因,并从科学主义对大学理念侵蚀的消极后果中,说明人文教育的意义及可能走向。 一 人文教育有着久远的历史。特别是如果从广义上,把教育理解为对人施加影响而促其发展的话,那么,人文教育几乎与人类的历史一样漫长。 “人文”一词,在汉语中最早见于《易》。《易传·贲·彖辞》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里天文与人文对举,前者显然指自然现象,后者则有人为或人所特有的文化现象等意思。在古代语言中,“文”的本意就是文(纹)理、文(纹)路,作为动词,就是“刻纹”、“划纹”或作标记。因之,“文”或文化,就其一般意义说,也就是人的改造活动及其成果(结果)。在这里,人的改造活动不仅指向自然界,而且包括人自身。换言之,“文”或文化活动实际上就是对自然和人自身的双重开发和培植(注:西文中的“文化”一词,来自拉丁文cultura,该词的本义亦包括两个方面:一是耕耘土地和栽培植物,二是人本身的开化和修养。)。而所谓人文,实际上就是对人的改造、塑造和培育。进一步说,人文实际上包括两个方面:内在的人性或修养,以及培养完善人性或修养的方式和手段(注:我们今天所谓的人文学科,大体不出其范围,都是指与人性修养以及生活的意义和价值有关的,以对人自身的认识、训练和提高为鹄的学科或文化领域。)。在中国历史的长河中,先秦儒家对此已有相当自觉的认识,孔子及孔门学者对仁和礼的关系的说明,以及儒家在强调自我修养的同时,对教化活动、传统以及古代典籍的极端重视,其实已凸现了人文所包含的这两方面的含义。儒家的这一思想对我国古代文化及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抛开儒学在经学化以后被历代统治者所看重的意识形态功能的一面,就作为“子学”的儒家学派来看,其思想的深刻内核在于,对人文传统和人文教育的重视,以及对这二者作用于人性并进而作用于社会的途径和意义的探求。 在西方语言中,据考证,与汉语“人文”意义接近的词均源出于拉丁文humannitas,其意思包括人性、文化、教养等。与之相关的另一个词是studia humannitatis,本义是指罗马时代公民所受教育的内容,可译作人性学、人文学,或人文学科。事实上,在欧洲中世纪,人们在讨论和论证神学时,已开始越出神学的范围,开始了对后来被称之为人文学的一些研究。在12、13世纪的意大利,随着世俗性学校的出现,在“神学学科”之外,开始增设“人文学科”。后者指以人和自然为研究对象的知识领域,包括语言、文学、艺术、历史、哲学,以及自然科学。在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推崇和提倡古典的人文学及其研究有很高的呼声,但在教育中,人文学的内容实际上已与古罗马不同,主要被规定为语法、修辞、诗、历史和道德哲学等五个科目。15世纪末,那些教授人文学的教师、研究人文学的学者和学习人文学的学生,被称为umanista,即人文学者(到人文主义一词出现后,就叫做人文主义者),后来,这一意大利语词被吸收入拉丁语中,成为humannista。(注:参见张椿年:《从信仰到理性——意大利人文主义研究》,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6页。) 可以看出,在欧洲文化中,人文学起初的涵义就是关于人性及其修养的知识和训练;在中世纪,它被视为关于世俗的学问,即与神学相区别的学问;在文艺复兴时期,人的发现,自然的发现,以及与之相关的研究领域和知识,被称为“人文学科”。这些学科的出现,不仅打破了中世纪以来神学在学术上的垄断地位,而且在文化上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从事人文学科的人,或人文学者,不仅代表着与神学不同的知识,而且代表着一种新的世界观——这就是人文主义(顺便指出的是,直到19世纪,历史学家才创造了humanism这个名词来概括文艺复兴时期人文学者的这种世界观)。其基本的特征,就是用“人性”对抗“神性”,用“人权”对抗“神权”,张扬人的尊严、价值,确认人的世俗需要、欲求的合理性。人文主义者不仅写了大量的论文和文艺作品来宣扬其思想主张,他们中的很多人还从事人文学的研究和教育,并将此视为完善人性、培养新的人格的重要途径。著名的人文主义者布鲁尼(Bruni Leonardo)曾明确指出,人文学可以定义为:使人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的手段。(注:参见张椿年:《从信仰到理性——意大利人文主义研究》,浙江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