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综合性大学是国家基础科学最重要的诞生地之一。除自然科学外,国家基础科学也应包括艺术、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因为后三者对国家同样具有基础的意义。现代综合性大学,不仅在思想上假设自然科学、艺术、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之间的融合与沟通,而且应有制度层面的实验。然而,由于历史逻辑的误会,中国现有的“综合性大学”是从一个个专业学院演化而来的,单科的做法已逐步消失,单科的思维却遗留至今,阻碍着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综合性大学的诞生。 现如今,越来越多的大学标榜自己是综合性大学。过去是单科性质的高等学校,甚至是非常有特色的专科学院,也向“综合性”大学看齐。综合性大学仿佛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建成,有的专科学院建“综合性大学”的速度赶上了建教学楼的速度。细心观之,有其名无其实。利益驱动下的学术虚假是比学术腐败更可怕的事情。因为真假问题是知识和学术的命脉所在。善恶涉及学者人格和学术制度的性质,而真假关涉的则是知识和学术本身。学术腐败为道德规范和伦理准则所摒弃,学术虚假则茫茫然趋之若鹜。 一、“综合性”的历史与逻辑 如果我们从大学的本义出发,即研究、传授高深学问的地方(固定的或流动的,固定的如稷下学宫,流动的如孔子私学),如果我们不用近现代乃至中世纪的大学形式来菲薄古代的大学,古代大学正像古代学问一样是综合的,正是“学问的综合”逻辑地衍生出“大学的综合”。到了亚里斯多德那里,有了分科的意识。学问分作形而上学和形而下学。形而下学直译为物理学,泛指研究自然的学问;形而上学直译为物理学之后,泛指研究人类的学问。形而上学和形而下学无疑都是综合的学问,况且它们还有一样的词源。 古代的学问和大学因缺少分门别类的研究而显得局限。但古人有意识或无意识的“综合”思想却值得后人认真对待。综合性意味着“连贯”、“融通”、“打通界限”、“和谐”。学问是有着内在的关联的。小道理千差万别,大道理一致,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尽管老子和孔子有重大分歧,老子察自然之道,孔子察道德和伦理之道,但都确证:做人的道理与治国的道理有着内在的关联。在这个道理上有着高度的一致性。“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抑或“治大国若烹小鲜”、“上善若水”。 无论古希腊雅典“七义”(文法、修辞、逻辑、音乐、算术、几何、天文),还是中国先秦“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都是为了修养的目的。修养即身体、心理及身心的平衡,即合乎中道,“过犹不及”(孔子语),“勇敢是鲁莽和怯懦的中道”(亚里斯多德语)。音乐不是为了演技精湛,不是为了表演,而是为了节奏和旋律本身,为了身心的和谐。只不过儒家的音乐教育多了一层伦理教化的目的。如果为了和谐的目的,音乐、体育、天文的教养目的就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和谐本身。从修辞看中国古代文本有“善喻”的特点,但这是现代人的“理解”。与其说“喻”是修辞,不如说“喻”是古人的生活方式和学问方式。《道德经》通篇都是自然之道,又无一不是人生之道。“上善若水”的文本形式源远流长为“一切景语皆情语”。 浸透古希腊综合理想的雅典“七义”课程,作为成熟的中世纪大学专业教育的基础,是大学第一阶段要完成的使命。以后雅典“七义”课程逐步充实为本科生学院,“由于每个学院自身不可能拥有足够的教师承担每一学科的教学,各学院在某些学科领域开展合作。在现代语言和科学方面,它们在很大程度上将教学和研究的任务留给大学或大学研究所,以及有可能担任学院院士的演示人员。这样,分设的、自主的和独立的各院所不可思议地相互交织在一起。当这一切合在一起时,它已超出了学院模式的意义。”(注:[美]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著,徐辉、陈晓菲译:《现代大学论》,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35页。)古典学院延伸着雅典自由教育的理想。纽曼阐释了古典大学自由教育的学科综合理想:“一门科学被视为整体的一部分时所产生的意义,与一门孤立的科学在没有其它科学的保障(如果可以称其为保障的话)情况下所产生的意义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注:[英]约翰·亨利·纽曼著,徐辉等译:《大学的理想》,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1页。)“一个知识分支的主旨和意思,会随传授给学生的与之相配的其他知识的不同而不同。如果学生读书只囿于一门学科,那么这种劳动会助长片面追求某种知识的倾向,这样做会限制学生心智的发展,这一点我在此姑且不谈。如这门学科与其他学科结合在一起,那么这门学科对学生产生的影响便依其他学科而定。”(注:[英]约翰·亨利·纽曼著,徐辉等译:《大学的理想》,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1页。)“自由知识立足于自己的要求,不受后果支配,不期望补充,不受目的的影响,也不会被任何技艺所同化,最普通的追求具有这种特征,只要这些追求(本身)是充分而完整的。而最崇高的追求也会失去这种特征,只要这样的追求是为了获取追求之外的某种东西。”(注:[英]约翰·亨利·纽曼著,徐辉等译:《大学的理想》,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8页。) 如果说古典学院、大学更侧重在“教养”意义和目的上实践学科知识的综合,那么19世纪诞生的柏林大学则在“基于研究的教养”和“以研究为导向的教养”意义和目的上实践学科知识的综合。新柏林大学将古典的学院制教学与近代意义上的科学研究结合起来,融合在大学的讲堂、研讨班以及实验室里,从而拓展了自由教育的含义:“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以新柏林大学为象征的“德国式大学”实现了教学、研究的伟大平衡。“要达到两者之间理想的平衡并不总是很容易的。但令人惊奇的是,杰出的研究者往往是公认的富有责任感而善于启发学生的教师……。他们将一批热心学习的学生吸引在自己的周围;他们形成了自己的学派,其弟子带着新思想,接二连三地成了古老讲座的教授;他们在各自的学科就广泛的问题作一般性演讲时,使广大的听众深受启发。科学家的演讲往往吸引了文科的学生,人文学者的演讲则往往吸引了学习科学或哲学的学生。”(注:[美]亚伯拉罕·弗莱克斯纳著,徐辉、陈晓菲译:《现代大学论》,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2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