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9774(2003)04-0075-05 魏晋时期,庄园经济日益巩固与发展,门阀制度逐渐形成并占据社会的主导地位,这 一特有的历史条件造就了一个特殊的社会群体——魏晋名士。魏晋名士有一种不同流俗 甚至也不同于任何历史时期的言谈举止,既展现独具魅力的个人风采,也折射出社会的 政治、哲学、美学、文学、艺术等诸多方面的本质特征,深深影响着当时人们的心理与 行为,从而构成这一时代所特有的文化现象,成为一道独特的文化景观。这就是向为后 世称道的魏晋风度。在很多人看来,魏晋风度是一种真正的名士风范,所谓是真名士自 风流。从正始才俊何晏、王弼,竹林名士嵇康、阮籍,中朝隽秀王衍、乐广,一直到江 左领袖王导、谢安,魏晋名士表现出的那一派烟云水气而又风流自赏的气度,成为中国 历史上一直为文人士大夫所津津乐道的话题和无限追崇的典范。 一、玄风独振与学术更进 魏晋风度是一种比较复杂的文化现象,容括极其丰厚的内涵。但一提起魏晋风度,人 们往往首先想到的是魏晋名士口谈玄言、辩才无碍的风采。玄谈,也称清谈,伏流于东 汉太学的清议。东汉中叶,政治败坏,社会动乱,太学生们高言放论,评议时政,臧否 人物,其后渐成一种风气。不过,魏晋玄谈和东汉清议有所不同。魏晋时期,王朝更替 ,皇室内讧,朝臣争权,充满了虚伪、猜忌、凶杀等卑恶行径。曹操在创建政权过程中 ,消灭异己,打击世族豪强,孔融、杨修等名士相继被杀,清议即被迫转向玄虚。魏晋 政权交替之时,曹氏和司马氏两大集团殊死角斗,何晏、夏侯玄、嵇康等名士接连被害 ,此后上层集团内部的勾心斗角和权力争夺更是层出不穷,杀戮不断。处于如此险恶的 政治环境,许多人更不愿涉足政治,也不敢评议时政。司马昭就称阮籍“至慎”,“言 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注:本文引例与引文未注明者,均出自《世说新语》,版 本依参考文献[1],恕不一一出注。)[1](P11)既不直接触及政治,又要缓释精神的惊惧 ,探寻心灵的圣地,讨论人生的价值,驰骋个人的才智,玄谈作为一种理想的方式,便 成为名士日常生活的重要内容。魏晋名士大多是玄谈高手,正如鲁迅先生所说,“若不 能玄谈的,好似不够名士底资格”。[2](P309) 玄谈的内容集中有无之辩、言意之辩、声无哀乐、才性四本、名教与自然等论题,而 以玄学为其根本;东晋以后,名士与名僧相交游,佛学与玄学相渗透,佛经的《小品》 、《三乘》、《即色论》等也成为玄谈的内容。玄学是魏晋时期新兴的一股文化思潮, 从两汉儒学到魏晋玄学是思想上的一次重要变革。自汉武帝“独尊儒术”后,由儒家的 政治伦理学说杂糅阴阳五行学说而成的宇宙观,成为两汉封建统治的思想基础,而与之 相配的则是对儒家经典进行种种解释的经学。随着东汉王朝的分崩离析,原来巍然可观 的理论大厦轰然坍塌,以正名定分为主要内容的名教,此时遇到强烈挑战。对一向被视 作“名教之本”的“君臣父子”,阮籍提出“非君论”,鲍敬言倡言“无君论”,孔子 后裔孔融甚至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来:“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 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缻中,出则离矣。”[3](P2278)经学也因烦琐迂 阔而遭人厌弃。名教废弛,经学式微,玄学便应运而生。 魏晋玄学的基本思想导源于先秦道家,以《老子》、《庄子》、《周易》三部典籍为 其文本依据,合称“三玄”。玄学的开创者为正始年间的何晏与王弼。其时曹魏与司马 氏两大政治集团之斗争日趋尖锐,士大夫知识分子为避杀身之祸,思想上倾向老庄。何 晏著《道德论》,王弼作《周易注》、《老子注》等,崇尚老庄“贵无”思想,认为“ 无”为万物之本,作为具体事物的“有”皆生于“无”,既以此作为士人安身立命的精 神支柱,又试图弥合士人与社会的冲突,消弭士族间的矛盾,而以无为而治来稳定政治 局面。西晋时,郭象在向秀的工作基础上完成《庄子注》,提出“独化”理论,修正何 晏、王弼观点,认为“有”是自然存在,并不生于“无”,“有”“自足其性”,现存 的一切合乎天道自然。因此,在社会政治领域,自然就是名教,名教也即自然,人与社 会、人与自然是相合而非相待关系,人应当适性称情,任其自然。向秀、郭象完成了玄 学理论建构,同时也消解了名教与自然的对立和冲突,因此,在魏晋特定的社会条件下 ,其观点得到了广泛的体认。从何王到向郭,玄学由产生而大畅,所谓“有晋中兴,玄 风独振”。[4](P1778) 魏晋玄学活动的基本形式便是玄谈。名士们相聚而谈,剖玄析微,开辟了一个思辨的 时代。他们一般采用辩难和讲座两种形式。辩难通常在两人之间进行,也可以一人对数 人辩难,还可以数人互相辩难,甚至有一人自为客主,自己问难自己辩答的。例如,孙 盛和殷浩辩难,互不相让,双方苦苦交锋仍然不分高下,紧张激烈到连饭都顾不上吃的 程度。王弼在辩难中挫败何晏之后,意犹未足,于是“自为客主数番”,而所谈义理“ 皆一坐所不及”。双方辩难通常要分出高低胜负,因而气氛极其热烈。如果采用讲座的 形式,一人单独树义讲论,听者不与讲者辩论,气氛便和缓得多。殷浩为谢尚谈玄,谢 尚感到“既有佳致,兼辞条丰蔚,甚足以动心骇听”。这样的气氛显然较为平和。名士 们就在这种或深入激烈或从容自由的学术氛围之中,抽绎义理,逞才示情,玄谈成了魏 晋名士的一种生存选择。 如何评价魏晋名士的玄谈,向存歧见。如果从现实意义来看,由于它含有摈弃世务、 逃避社会的意味,于现实确无补益,在当时就受到一些人的批评。王羲之说谢安“虚谈 废务,浮文妨要,恐非当今所宜”,可谓切中要害。王仲祖、刘真长与支道林一道看望 何充,何充埋首公文,未予理睬。他们要何充“摆拨常务,应对玄言”,何充却回答: “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说的也确是事实。不过,我们在认识玄谈消极一面的同 时,也应当看到它的另外一面。就中国哲学的发展而言,魏晋玄谈,崇尚老庄,大畅玄 佛,探求理想人格,实是继汉末突破“独尊儒术”的禁锢后对哲学思想体系的新的探索 ,即由汉代包罗万象的宇宙论转向思辨深邃的本体论;而谈玄盛行,气氛热烈,正显示 了这种探讨的普遍性和学术的自由发展。至于魏晋名士谈玄析理时,运用抽象的哲理并 超越多样化的现世实物而直接诉诸本体的思维特点,又使得它具有强烈的思辨色彩。对 此,冯友兰先生说:“玄学的辨名析理完全是抽象思维,从这一方面说,魏晋玄学是对 两汉哲学的一种革命。研究中国哲学史的人,从两汉到魏晋,觉得耳目一新,这是因为 玄学的精神面貌和两汉哲学比较起来,完全是新的”,“在中国哲学史中,魏晋玄学是 中华民族抽象思维的空前的发展。”[5](P400)宗白华先生认为,魏晋时期“是中国周 秦诸子以后第二度的哲学时代”。[6](P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