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511-4721(2003)03-0015-09 谈到文化自觉,人们很容易联想起古老的“中华智慧”,有人甚至将其看作是疗治现代社会疾病的灵丹妙药。其实这种“自觉”是极为有限的。 事实上,中华智慧作为古典整体思维的产物,所潜藏的只是克服现代病的某种启示(正因为是“潜藏”,故有待今人去“开掘”、“弘扬”),而不可能提供现在的解决方案和操作手段,因为在中华智慧的发展历史上,并未创建过人与自然、人与人全面和谐共处的黄金时代。以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层面为例,中华智慧的“天人合一”、“民胞物与”等观念,对于现代人克服人与自然两分对立观念,是富于启迪意味的。然而,上述观念的原始意义是讲人处天地间的超越态度,并不是正面探讨人如何在操作层面上现实与自然的和谐。与此同时,上述观念固然洋溢着综合的、生机主义的智慧,但在这类理念诞生并流传的中华世界,因理念本身的弱点和工具理性的不够发达,并没有普遍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未能在实践上解决发展生产力与保护自然生态的矛盾问题,实际情况却是生态环境的逐步恶化。其基本原因,是人们未能摆脱对自然的盲目性,人们谋求自身的生存与发展,一直有意无意地损伤自然,破坏环境。农耕文明持续了几千年,并且长期处在对自然的盲目开发状态中,因而农耕文明给自然生态造成的破坏,其程度是不应低估的。以中国的黄河流域为例,其在三四千年前曾经是森林繁茂、麂鹿成群、气候温润的地带,正如《诗经》中所描绘的那样。但是经过数千年破坏性的垦殖,黄河流域变得荒山秃岭、沟壑纵横,水土流失极端严重,整个黄河中下段已成为河床高于两岸地平面的“悬河”,夏季常常出现长达数十天,甚至百余天的断流。在这一过程中,统治者还穷奢极欲,广修宫室、坟墓,不断巨额耗费自然资源(森林首当其冲),其危害性更为严重。唐代诗人杜牧抨击秦始皇暴政的名篇《阿房宫赋》所云:“蜀山兀阿房出”,决非一朝一代的特例。此外,战乱焚林毁堤的惨状,在古代中国也层出不穷。较为经常起作用而又少为人所谴责的,则是人口增加导致土地过度垦殖,使中国的生态在秦汉、唐宋、明清三个阶段恶化速度渐增,森林在黄河流域、长江流域大面积消失,曾经林木草场茂盛的黄河河套地区的沙漠化,都是突出表现。中国的自然生态严重破坏,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秦汉以降,农耕人在河西走廊、天山南北两路开垦农田,造成森林、草场的毁坏,终致这些原本是“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地带盐碱化和沙漠化。 如此说来,中国西北地区一系列绿洲终于被漫漫黄沙所掩没,并非始于工业文明时代。早在农业文明时期,主要是高度农业文明时期,生态的恶化已经愈益加快步伐。这提示我们:不要把产生“天人合一”理念的农业文明加以美化,那并不是一个“桃花源”式的黄金时代。那时的人类由于生产力落后和认识的局限,不可能克服对自然的盲目性,在愚昧和贫困两大病魔的逼迫下,自然生态的被破坏,已经频频发生,不过规模和力度不如现代而已。因此,某些“回归主义者”主张的退回前工业时代,绝非人类文明的正途。 就现代世界而言,也并非工业愈发达的地区环境问题愈严重。反之,第三世界地区由于人口压力和初级工业化滥用资源等因素的影响,生态环境正在急剧恶化,如拉丁美洲的墨西哥城、非洲的拉各斯、亚洲的加尔各达、北京、兰州等城市都存在着极其严重的污染问题,已引起全世界的关注。而发达国家在经历了工业化初期的生态恶化之后,时下的生态环境则进入良性转换阶段。如流经伦敦的泰晤士河,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曾因工业污染而成为没有鱼类的河道;20世纪中叶以来,经过治理,泰晤士河变得洁净,两岸垂钓者每每能获得肥硕的鲑鱼。美国的老工业城市匹兹堡曾以空气污浊闻名,现在已是世界上生存条件最好的城市之一。这都说明,当现代人在理念上实行调整之后,便有可能将科学技术的伟力应用于构建良好的生态环境,使古代“天人合一”的美好理想,逐步转化为可操作的现实。 就人与人、人与社会层面而言,中华智慧重视人伦,主张道德自觉,形成一种对人生目标的公正概念,宽容和深思的精神和平,具有很高的德性价值和美学价值。这也是中华智慧吸引一些西方哲人之所在。中国固有的仁学传统承认人的独立意志,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以及在社会规范中主张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等等,都闪烁着人本精神的光耀。然而,中华智慧并没有寻觅到普遍维护民众人格独立、社会公正的制度保障,社会长期运作的却是轻视人类,使其不成其为人的君主专制制度,在“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束缚下,广大民众的自由被剥夺,一些起码的生存权利也被禁绝。同时“尊尊”、“亲亲”的宗法积习又妨碍法制的推行,“官本位”、“任人惟亲”更成为沿袭至今的病疾。这些问题的克服,当然有赖中华智慧内部健康因素的发展,但尤其需要现代文明的强劲冲击,其间西方智慧的补助,也是必不可少的。就伦理层面而言,中华智慧中发扬道德义务及社会责任心,与西方强调个人权利、公平竞争原则,应当互补共存;中华伦理“成圣成贤”的修养论,需要西方文化注重权利与义务的公民意识的补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