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志铭文学是文学花园中肃穆庄严的花朵,它贴近生命和死亡,它是前人向后人开启 的心灵的窗户。不同民族的墓志铭作品,反映着不同的民族个性、风俗习惯、行为方式 等多个层面的问题。把不同民族的墓志铭进行对比研究无疑是一个饶有兴味的话题和繁 杂的工程。本文拟将中欧墓志铭文学最表面的几个问题进行简单扼要的对比,希望起到 抛砖引玉的作用。 一、发展历程 不论在中国还是欧洲,墓志铭作为丧葬文化的一个重要因素起初都不具备完整意义上 的文学性,只是一种纪念死者的程式化的实用文体,后经历代文人的雕琢和历史的积淀 ,逐渐成为一种文学文体,而不一定要刻在墓碑上或埋入墓中。中国和欧洲都是墓志铭 文学发达的地区。在中国,墓志铭文学是碑志文学的主要组成部分。正规的墓志铭作品 包括两部分:一部分为“志”,用散文写成;一部分为“铭”,用韵文写成。合起来称 “墓志铭”,有时或只有“志”或只有“铭”。我国较早出现的纪念死者的文字叫诔。 春秋时鲁庄公、鲁哀公都作过诔(注:庄公事见《礼记·檀弓》,哀公事见《左传·哀 公十六年》:“孔子卒,哀公诔之曰:‘昊天不吊,不然遗一老,俾屏予一人在位,茕 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秦代大小篆碑石刻发达起来,主要用于 敬鬼神颂帝德,立于山川之侧,如泰山石刻等。两汉时才有了纪念死者的碑文、墓志。 其中,墓志与后世的墓志铭在形式上几乎相同,如《文选》中收入的东汉蔡邕的《郭有 道碑文》、《陈太丘碑文》、任彦升写的《刘先生夫人墓志》(注:参见梁萧统编《文 选》。)。但此时仍然以实用性为主,文人们并没有意识到把它用为一种表达思想、表 现才华的文学体裁。至文学自觉的六朝时期,墓志铭文学大量涌现,成为当时文人驰骋 才华的文体。由于受齐梁文风的影响,大都辞彩华丽,以骈偶体为多,质量不高,但数 量之多几与其他体裁并驱,为此类文体的发展作了演练。到唐宋二朝,因韩柳元白、欧 阳修、苏轼等大家的文坛革新,墓志铭文学也得以繁荣。其质量之高,数量之多,空前 绝后,虽然形式上脱离不了志、铭这两个板块,但文章的内在精神、表现范围、艺术手 法,都一扫六朝和初唐之际的浮华。以八大家为首,两代作家写下了难以计数的墓志铭 作品,例如韩愈写了七十多篇,陆游一人写了46首之多(注:见《陆游集》卷五,中华 书局。)。自此,历代文人、文学史家都绕不开这一文体。元明清三代,墓志铭文学仍 余绪绵绵,时有佳作泛起涟漪。方苞的《陈驭虚墓志铭》就是思想性极高、文学性极强 的佳作。令人遗憾的是,近代以降随西学东渐和社会的动荡,这类文体逐渐淡出文坛。 特别是现当代以来政治经济制度发生巨变,科学技术大大发展,墓志铭文学已被强行割 断了生存的脐带,成为一种历史陈迹。 在欧洲,墓志铭文学更加源远流长,自产生之时就带有较强的文学性、传奇性。据希 腊神话传说,底比斯的诗人利诺斯(Linus)是掌管天文的缪斯乌拉尼尔和音乐家安菲玛 洛斯的儿子,富有音乐天才,创造了利诺斯歌即哀悼的歌,因得罪了生性高傲、自负善 妒的太阳神阿波罗而被杀死(注:《大不列颠百科全书》卷十,112页。古希腊神话中关 于利诺斯的有两个,文中取其一,另一为阿尔戈斯的故事:利诺斯是阿波罗和普萨玛物 (阿尔戈斯国王的女儿)的孩子,生下来被狗撕成了碎片。阿波罗为了报复,派复仇精灵 波伊涅杀死阿尔戈斯城的孩子。英雄科洛伊布斯又杀死了波伊涅,于是便制定了一个阿 尔尼斯节,又叫杀狗节。这天无主人的狗都被杀死,为利诺斯致哀,于是产生了类似后 来墓志铭的哀歌。)。后人写下哀伤的诗纪念他,称之为欧里娜(Oelina),希腊语称为epitaphion,epi是“在……上”的意思,taphos即“墓碑”(tomb)之意,合起来就是 “刻在墓或碑上的文字”。其形式有散体、诗体的区别,英文epitaph一词由此而来。 《希腊文集》中可以找到许多诗人撰写墓志铭的踪迹。西摩尼得斯、阿拉克瑞翁、品达 、埃斯库罗斯等都是行家里手。此期的作品大都采用哀歌体诗句,感情丰富、亲切动人 、词语讲究、形式简练,具备一般诗歌的特点。比如西摩尼得斯因为抗击波斯人入侵而 战死在温泉关的士兵写的一首诗:“去告诉斯巴达人,你这过路的人啊/我们是遵从你 们的法律长眠此处的。”简洁生动地表达了死者的英豪之气、勇敢精神和为国捐躯的光 荣感。古罗马的墓志铭与其他文种一样也参照了古希腊的作品,不过行文中增加了事实 的叙述,写上警告后人不要破坏死者坟墓的话,散文体也大大增多。此后在长达一千多 年的历史进程中,欧洲墓志铭一直沿用拉丁文写作的惯例。文艺复兴时这一惯例被打破 ,有了各种文字的作品,墓志铭也不一定要刻上墓碑,而是强化了文字本身的悼念作用 和表达感情的力度,更具有了文学上的独立性。17世纪欧洲墓志铭文学空前繁荣,本· 琼生、弥尔顿、济慈、雪莱、华兹华斯、蒲柏等都把它当作重要的文学体裁来写。加之 基督教在欧洲大众中占有精神信仰上的主导地位,教堂里丧葬仪式的需要更促进了墓志 铭文学的发展。因此,欧洲的墓志铭文学仍会有广阔的用武之地,而不会像在中国那样 消亡。 二、共同的内在动因和不同的生死观 关于人们写墓志铭的用意,湖畔派诗人华兹华斯在《论墓志铭》中说:人们创作墓志 铭有两个愿望“保存死者余骸和便于记忆”(注:华兹华斯:《论墓志铭》,见苏文菁 《华兹华斯诗学》,310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的确,无论中国或欧洲人 们都希望后人尊重、纪念自己的先祖,也希望自己的亲人不朽。任何一篇墓志铭作品都 承担着这种纪念式的现实功用,如莎士比亚的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