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E0-05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1-9774(2003)01-0110-04 改革开放、特别是90年代以来,军事研究中的文化分析悄然兴起,军事领域中的文化问题再度成为人们关注的重要内容。什么是文化分析?它是如何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文化分析的当代价值是什么?当前条件下坚持文化分析应加强哪些方面?思考和回答这些问题,有助于我们把握改革开放以来军事研究的脉络及特征,推进军事研究的健康发展。 (一) 文化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范畴,具有多种涵义。美国著名的文化人类学家克罗伯和克拉克洪在其《文化:一个概念定义的考评》一书中收集考察的文化定义达166种之多,“文化理解”的多样性、复杂性可见一斑。我国学者对文化也持多种见解,但从主流来看,大都从思想、精神层面来理解其内涵,把文化看成是在实践的基础上产生的并反作用于实践的社会观念体系,主要包括神话、艺术、道德、宗教、政治法律思想、科学、哲学等要素。所谓文化分析,从广义上说,指的就是从上述要素或要素整体与军事活动的关系出发,通过考察和分析两者之间的相互影响、相互作用来认识和理解军事活动的本质及规律的一种研究方式。 根据上述对文化分析的理解,通过考察军事思想发展史,可以发现,在军事研究过程中,文化分析与经济分析一样,是人们观察和透视军事活动的一种古老的、同时又具有普遍意义的认识方式。人类最初在神话中描述战争的进程,表达自己对战争的感受和领悟,这实质上就是一种朴素的文化分析。艺术、道德、宗教、科学等众多文化要素既是人们创造的精神成果,又是人们认识和理解社会生活、军事活动的一个个独特视角。其中,道德和宗教与社会生活和军事活动的联系更为紧密,因而更为人们所关注,成为古代军事研究中文化分析的两个基本方面。从道德文化来看,早在商周之际,人们就开始考察道德与战争、军事之间的关系,从道德视野来解释军事活动中的一系列问题,提出了“以仁为胜”的战争指导思想以及“以礼治兵”的治军思想。随着社会的发展,道德思想体系的完善及其在社会生活和军事活动中的作用的增强,人们发现越来越多的诸如“仁、忠、孝、礼、信”等道德范畴点缀在军事研究成果的字里行间,展现着从道德视角剖析军事问题的认识传统。从宗教文化来看,早在阶级社会初期,人们就从宗教世界观出发,探讨战争的根源,提出了宗教战争根源论,这种观点成为夏、商、周三代占主导地位的理论观念,并对以后的中国军事思想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宗教分析在古希腊、古罗马也曾占据重要位置,并在中世纪得到进一步强化和巩固。在中世纪,宗教神学在意识形态领域占据统治地位,宗教分析方法成为观察一切现象的基本认识形式。人们从宗教出发,解释战争的起源、根据以及军队建设的法则。长达两百多年的十字军战争、持续了一个半世纪之久的波兰条顿骑士团战争以及胡斯战争等都被视为宗教战争。对英法百年战争、意大利战争的分析也常常被纳入宗教视野。这种分析方式对后世产生了重大影响,直至今天,我们仍然可以在许多观点中找到其思想印记。如塞缪尔·亨廷顿提出的“以宗教为核心的文明冲突论”以及把“9·11事件”归结为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之间的战争的观点,虽然在论述中运用了大量的现代社会材料,但从其思想实质来看,仍在很大程度上沿袭了中世纪的宗教分析方式。 可以看出,古代军事研究中的文化分析有两个鲜明的特征:第一,从文化要素而不是从文化整体出发来分析和研究军事问题;第二,与经济分析或技术分析相比,文化分析常常被看成是考察和理解军事活动规律的更为根本的方法。这两个特征在近代特别是19世纪中叶以后发生了根本性变化。 从第一个特征的变化来看,近代军事研究中的文化分析的主导倾向不是从文化要素而是从文化整体出发来观察和认识军事问题,即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文化分析。这种变化,从理论根源来看,与文化人类学的兴起密切相关。 粗略地说,文化人类学萌发于16世纪,形成于19世纪初叶。这门学科的一个显著特点是从文化整体来研究社会的发展历程、比较不同社会间的差异。之所以会出现这种变化,主要是因为近代西方世界在地理大发现、殖民扩张、商业资本输出等一系列活动中,接触到了许多不同于他们的种族和民族,为了认识这些种族和民族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以及思维习惯,仅仅通过分门别类地分析该社会的神话、艺术或宗教等意识形式是难以达到的,它需要一种把这些文化要素统一起来的综合性概念及思维手段。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出现了近代科学意义上的文化概念及文化分析方法,并把这一概念及方法运用于军事研究。美国的文化人类学家卡·恩伯—梅·恩伯夫妇在其《文化的变异》一书中,就曾从文化视角分析和探讨战争问题,给人以诸多启示。美国的另一位文化人类学家罗思·本尼迪克特,则不仅注重对军事、战争进行文化分析,而且还运用其研究成果干预政府决策。她曾给美国政府递呈过“日本文化的一些类型”的调查报告,认为日本文化适合自我管理,而不宜采用直接军事占领的管理方式,这一建议对于战后美国选择管理日本的方式起到了重要的参考作用。她根据调查报告写成的《菊花与刀》一书,也因此成为文化人类学名著,从文化视角分析战争、政治问题的力作。 从文化整体来观察和分析战争、军事的认识方式,在中国近代军事研究中也得到了广泛运用。中国近代军事研究从方法论来看,经历了由技术分析向制度分析和文化分析的转换。在鸦片战争至甲午战争时期,中国的官员、学者主要从技术、物质层面思考军事问题。中国在鸦片战争中之所以失败,一个重要原因是缺乏坚船利炮,于是有了“师夷之长技”的思想和洋务运动的实践。经过33年洋务运动的武装,我们有了坚船利炮,当时中国海军舰队的吨位占世界第七位,然而在甲午战争中又败给了排名第21位的日本舰队。这样,人们开始把思考的视角转向制度、文化层面,认为军事上的失败主要不在于技术及武器,而在于制度与文化。中国要想实现军事上的真正振兴,必须进行制度与文化的变革。这种从制度、文化层面对军事问题的透析,深受国学大师梁启超的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