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随着日本侵略者占领东北和进逼华北,全国各阶层人民纷纷行动起来,要求抗日,积极声援在白山黑水之间坚持英勇斗争的东北抗日义勇军。但国民党政府对日奉行“不抵抗政策”,对内坚持集结重兵“围剿”中国工农红军,继续实行一党专政的法西斯独裁统治。如何凝聚全民族的力量团结御侮?现行的政制,即国民党的一党专政的政治体制是否需要改革,如何改革?什么样的政制真正适合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中国国情?这是摆在中国各阶级、政党、团体,乃至每个中国人面前的重大问题。人们在思考、探索、并作出自己的回答。自九一八至1935年底,在四年多的时间里,全国主要报刊如《大公报》、《申报》、《时事新报》、《晨报》、《中央日报》、《新闻报》、《武汉日报》、《民报》、《民国日报》、《南宁民国日报》、《大晚报》、《东方杂志》、《国闻周报》、《独立评论》、《人民评论》,以及外国人和华侨主办的《盛京时报》、《星洲日报》等,纷纷发表讨论这些问题的文章,一些报社、学校还举办以民主宪政与专制独裁为题的征文、演讲比赛,从而形成了一场空前的长时间、大规模的关于民主问题的讨论。 一 这场讨论首先集中在是否要改变国民党一党专政制度的问题上。 早在1931年初,《盛京时报》就发表文章,指出国民党的专制统治使民国徒具其名,中国没有民主的政治,没有民享的经济,没有平等的法律来保障人民的权利,“我们虽然听见民国的名称,却找不出民国的实质来。”这篇文章还针对国民党“以党治国”的训政理论,进一步指出,“事实上我们的国家,既不是民国,又不是党国,”因为革命的国民党已被人篡夺了,党员变为个人御用的臣仆了,孙中山为国民党制定的主义和政纲早已被人抛弃了,“现在的党是啸集官僚豪绅的集团,党部是高踞民众之上的衙署,党治是个人独裁压制革命民众而任意横行的反动统治。”孙中山创立训政之说,意在使国民党担任起训练国民的责任,以最终实现宪政。而现在训政之说已成为一小部分个人野心家侵夺国民主权的凭藉,他们存训政之名,去训政之实,恣行无忌①。九一八事变以后,随着民族危机的日益加深和南京政府对民众抗日要求的排拒,这种对现行政制的抨击逐步发展为对改革政制的强烈要求。陈启修首先主张对内约法三章:一卖国者死,二许人民自由组党,三批评政治无罪②。接着又有人主张,“欲挽救国家危亡,唯有民族自救,救亡之道,舍政治公开无他途”③。1932年6月,王造时公开要求结束训政,实行宪政。他认为,国民党的统治已是日暮途穷,到了非改变局面不可的时候了。而这种改变,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结束训政,实行宪政,使各党派有公开平等竞争的机会,使政治斗争的方式,用口笔去代替枪炮,使一般国民来做各党各派最后的仲裁者,还有一条路是用武力去推翻现状,建立新政权,这就是革命。”不过在今天强寇已经入室,人民无以聊生的时候,“最好用和平的,改良的方法解决。”④王造时在这里实际上提出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即人民用什么样的方式获得和扩大参政权利,执政者又应当如何在一定程度上满足民众的参政要求。王造时提出的以和平的改良的方法实现政制的改革,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确实是一条避免内乱,迅速团结各界各阶层人民一致对外的合理途径。这条道路能否行得通,关键取决于国民党政权能在多大程度上容忍和接受民众的参政要求。由于国民党坚持一党专政的“主义政纲”,王造时用和平方式更新政制的主张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它代表了一部分知识分子对民主政治的追求,以及对执政者主动扩大民众参政权利的善良愿望。 不仅知识分子和广大人民要求结束训政,实行宪政,就是在国民党内部也有同样的呼声。1931年10月,国民党元老李烈钧等118人连署提案,“要求开放政权,准许人民自由组党”。翌年,孙科招待报界宣布其抗日救国纲领,要点也在筹备实施宪政。当然,孙科等人与民众的宪政要求有着质的不同。民主对于他们不是理想、信仰,而被看成是挽救贪污腐败无能的国民党的良方,更被作为同蒋介石争夺权力的手段。当他们被排斥在权力之外时,就大声疾呼民主,而一旦握有一定的权力,则反对广大民众参与政治,反对加速扩大政治民主化进程。但由此也反映了国民党一党专制的不得人心,以及民主宪政在中国人生活中有着无法去除的政治魅力。 人民主张以民主宪政取代国民党一党专政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当时国民党的所谓训政实践已经宣告彻底破产。舆论界评论说:“国民党主政今已六载,人民驯服受训亦已三年。训政之效果,究安在乎?即就政府本身总揽之五权而言,权势依庇,遑言考试;军阀横行,几见监察;立法徒为纸上谈兵;司法尤为每况愈下;行政则漆黑一团”。“吾四万万人民之地位乃如农奴”。国民党说,人民智识、能力不行,需要训导,如同婴孩需要褓育一样。其实任何一个政党尤其是执政党都会用自己的主义宣传、教育,争取民众。大革命时期国民党以新三民主义唤起民众时,便获得较大的成功,但此时的国民党自身已如一盘散沙,何能训练民众;国民党以国民褓姆自任,但褓姆病入膏肓,何求婴孩健全。如果说今日之国民为待训之国民,那么国民党何尝不是待训之政党,国民政府又何尝不是待训之政府。“事实上,国民党毕竟无力训练国民,国民党员之所知,国民亦知之”,以国民党之能力,“若必待训政至相当时期,宪政之条件完备,而后实施宪政,则宪政永无出现之日”。因此,国民党必须“幡然改图,向宪政时期急速推进”。⑤主张结束训政,实施民主宪政的人们还提出以下理由;首先,在强敌入侵之时,欲挽救民族危机,必须动员全民族的力量一致抗日,而要实现全民族一致抗日,唯有国家政制改弦易辙。“国民党不交还中央统治于人民,则人民无从团结其救国力量,亦无从发挥抗日之精神。”⑥抗敌御侮与民主宪政本无必然联系,在30年代的中国,人们之所以为抗日救国而要求改革政制,变一党专政为民主宪政,并不是或者说主要不是一种理论思考及对民主价值观念信仰的结果,而是出于现实的需要,是因为对国民党的统治再也不能忍受。掌握国家政权的国民党不抗日,又不允许其他政治势力干政,要抗日的人们手中无权。在这种情势下,国民党的一党专政体制就成了实现全民抗日的主要障碍,因此,结束训政,实行宪政,是中国的唯一的出路。其次,实行民主宪政,是保证国家长治久安的根本大计。内战内乱不是无故发生的,“如若不使各种政治势力有发泄的机会,若不把政治的运用纳之于轨道”,而想求得国家长久的和平安宁,“那是缘木求鱼的办法”。一党专政的国家,既不允许其他党派的合法产生,也不允许党内派别的合法存在,政权的更迭,只能通过武力实现。“于此专制之积威之下,倘防范稍松懈,即使有革命爆发之可虑……危机四伏,事极明显。“⑦因此,不设法改良现状,只是要求人民不起来反抗,要求无条件地废止内战,是行不通的。要想使国家长久安宁,必须有一个保证人民权利不受侵犯,保证各种政治势力有平等的参政机会的机制,这就是民主宪政。最后,开放党禁,实行政党政治,是实现政治进步、社会进步的唯一途径。中国之所以国势日衰,民族危亡,“纯由政党窳败之故,否则何以岁耗国帑80%以上所豢养之军队,竟不能以之对外,何以明知国际地位低落,列强虎视眈眈,竟无一贯之外交政策,何以数年来仅发行国内公债一项已达十余万万,竟至财政困乏,濒于危境”。⑧实行政党政治,政治公开,就可以进行有效的政治监督,避免上述现象的出现,即使出现也能够得到及时的纠正,从而达到进步的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