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时期,中国历史上曾出现过昙花一现的政党林立时代。此后,虽经袁世凯窃国之变、洪宪帝制之灾、张勋复辟之难、军阀混战之乱的摧残,政党政治之花日渐凋谢,但她的幽灵却于民国初期的七八年间在许多人的头脑中徘徊。当时,活跃在中国政治舞台上的官僚、政客、军阀以及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曾组织过不少的政党,以从事政治运动。那时就已热心研究社会政治问题并积极参与政治活动的李大钊,到底与这些党派的关系如何?这种关系对他后来创建中国共产党具有什么样的影响?这是值得研究的。 一、与“立宪派”政党的关系 “立宪派”政党在民元及袁世凯统治时期的主要代表是共和党、统一党、民主党等等,以及由它们合并而成的进步党;在段祺瑞统治时期则是由进步党演变而成的宪法研究会。这类政党有时也被称为“稳健派”或“缓进派”。 辛亥革命前,公开的、合法的政党组织是“无从发生”的①。但是,在清末预备立宪运动中,立宪派实际上以现代政党的活动方式,采取法律限度所容许的公开的、合法的斗争形式,开展了具有现代色彩的政治运动。而李大钊对立宪派抱有同情和支持的态度,并积极参加了他们发动的政治斗争。在立宪运动中,“中国北部政治运动的中心,首推天津”,而“天津以北洋法政学校为中心”。当时,李大钊正在该校学习。该校的“政治运动分二派:一是立宪派,一是革命派”。由于“立宪派公开运动,革命派秘密运动”,所以,“同学多数属于立宪派,少数属于革命派”②。作为当时学生运动的中坚人物的李大钊,与立宪派具有十分密切的关系,突出表现在他积极参加了立宪派组织发起的国会请愿运动。这一运动是直隶咨议局议员、北洋法政专门学校校董孙洪伊领衔发起的。李大钊不仅在思想上深受孙洪伊宪政思想影响,而且亲自参加了他组织的第二次请愿运动,并被推举为代表。请愿活动失败后,孙洪伊又与汤化龙、蒲殿俊、谭延闿、黄炎培、林长民、王法勤等人组织成立了宪友会。在湖北、湖南、江苏、江西、山西、奉天、四川、福建等省设有支部。这是辛亥革命前夕,第一个“形式上成为公开的政党”的组织③。辛亥革命后,宪友会演变为民主党,后又与其他政党组成进步党。但是,受孙洪伊影响颇深的李大钊并没有加入立宪派组织的上述任何政党。尽管如此,李大钊与立宪派政党及其领袖人物的联系和交往却仍很密切。他参加了立宪党人授意成立的北洋法政学会,并担任学会编辑主任,主编《言治》月刊。汤化龙、孙洪伊非常赞赏李大钊的学识。他就是在他们的资助下才得以去日本留学的。在政治倾向上,虽然李大钊有自己独立的立场和观点,但在许多问题上,他与立宪党人的看法基本相同。在对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阀政府和国民党的态度和认识上,在对民初政潮起伏、社会动荡、 危机四伏的原因的认识上,在中央集权和地方分权等问题上,李大钊的观点基本倾向于立宪派的主张。例如,在对总统、内阁政府和议会的态度上,以及中央集权和地方分权问题上,袁世凯为代表的北洋军阀偏重的是总统,进步党偏重的是内阁政府,国民党偏重的是国会;袁世凯和进步党主张中央集权,国民党主张地方分权。而李大钊则偏袒总统政府,指责国会;主张集权,反对分权。他颇为不平地说:“防总统政府专制者,吾闻之矣;防议会专制者,未之闻也。虑中央集权,启政府专制之患者,吾闻之矣;虑地方分权,召国家分崩之祸者,未之闻也。”难道只有“总统政府易于为恶,议会独不能为恶乎?”“中央权重易流专制”,而各省“都督跋扈”,“又将何以制之”?④ 北洋法政专门学校毕业后不久,李大钊又东渡日本求学。在日留学期间,袁世凯在国内大演帝制闹剧。立宪党人由拥袁变为反袁。受立宪党人的影响,李大钊也在日本参加了留日学生总会和神州学会,并创办了《民彝》杂志,积极开展反袁活动。他曾一度回国,准备参加进步党发动的护国战争。因为进步党在反袁斗争中担当了主角,所以其威望空前提高,政治势力有较大的发展。因此,袁世凯称帝败亡后,李大钊倾向于以进步党作为实现自己政治抱负的依靠力量,“再造民主共和”,创造“青春中华”。1916年5月下旬,他参加汤化龙、孙洪伊等人组织的宪法研究会。不久,出任汤化龙的私人秘书。7月,他应汤化龙之邀,在北京主编《晨钟报》。他在《晨钟报》创刊号上发表了《晨钟之使命——青春中华之创造》一文,充分表达了自己改造旧中国,创造青春中华的理想和宏图壮志。但是,在反袁斗争胜利后,汤化龙、梁启超等进步党人一方面大倡不党主义,不入政争,由进步党变为“研究系”,另一方面力谋与段祺瑞合作,排斥国民党。他们利用《晨钟报》对已经成为急进国民党人的孙洪伊大肆攻击。由于李大钊“与孙交至厚”⑤,更由于李大钊看透了汤、梁为首的立宪派根本不是他实现“青春中华”理想的依靠力量,因此,他心情沉重地发表《别泪》一文,决然离开了《晨钟报》。他“临别赠言”,对汤、梁等人亲段抑孙,“助异姓之豪强,以倾轧同辈”的行为表示不满和失望。但希望他们能够“自崖而返”,并表示到时他“仍当求所以效命于君子之前”。这说明,李大钊对汤、梁等人仍抱有幻想,尚未与其彻底决裂。 张勋复辟失败后,研究系完全变成了段祺瑞政府的御用党。李大钊写出了《辟伪调和》、《此日》和《暴力与政治》等文章,公开批判了汤化龙、梁启超等人的政治主张,与研究系实行彻底决裂。第一,揭露了研究系的“伪调和论”的实质。汤化龙、梁启超等人为拥段抑孙制造理论根据,极力兜售一种调和理论,即主张国民党要以自我牺牲、自我毁灭的精神,来调和与北洋军阀的矛盾;而他们则以居间调停者的身份出现,干着助纣为虐的勾当。李大钊尖锐地指出,这种理论是“伪调和论”,这种政治团体和个人是“伪调和派”。他回顾了辛亥革命以来,北洋派、立宪派和革命派相互角逐的历史,指出以调和者角色活跃在政治舞台上的立宪派,其实质是拥护北洋派,反对革命派,而达害人利己的目的。他认为,真正的调和是以“自存共存”为宗旨,由对立双方“直接”调和相互之间的矛盾,而不是以“自毁自灭”为宗旨,由对立双方之外的第三者“间接”调和对立双方的矛盾⑥。这种观点,包含着现代政党观念的合理成份,体现了现代政党政治精神。第二,批判了梁启超只反革命、不反暴力的政治立场。针对“梁先生既反对革命,而独不反对暴力,有时且与暴力相依为命”的立场,李大钊尖锐地指出,革命是由统治者滥用暴力施行暴政引起的。他说:“暴力实为革命之造因”,“恶政之结果则必召革命”,统治者滥用暴力,施行恶政,“不啻为承认善良公民有革命权利之表示”。李大钊认为,梁启超“无论何时皆反对革命”,而不反对反革命的暴力,这是因果颠倒、本末倒置。“反对革命者当先反对暴力,当先排斥恃强为暴之政治”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