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10年来,国际关系结构性变化的一个基本特征是国际体系正在经历着一个地区化的 进程,地区这个次体系逐渐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特征鲜明和相对自主的地位,地区环境、 地区相互作用、地区方式和地区战略等概念被赋予了广泛且深远的意义。目前,地区、 地区化与地区主义已成为国际关系学界一个新的研究课题与议程,因为地区与地区主义 正在充当一种透镜,当代世界政治的核心事务由此折射出来并得到了特殊的塑造。(注 :M.Smith,“Regions and Regionalism”,in B.White,R.Little and M.Smith,eds., Issues in World Politics,Macmillan Press,1997,p.70.)地区化趋势在国际安全领域 尤为明显,国家安全与地区安全环境和制度已密不可分,在探讨和构建国际安全新秩序 时,地区化已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本文的目的并不在于描绘国际安全地区化趋势 的具体表现,而是试图对有关的问题进行初步的理论分析,以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和 理解国际政治所发生的这种重大变化。 地区、地区化与安全地区化 地区是一个广泛使用但又没有得到清晰且准确界定的概念。在国际政治的层面上,它 一般是指一群相邻的国家所组成的地理与政治的空间,往往被用来认定国际事务发生的 场所。传统的国际关系结构中,地区只是作为一个不变的背景和被动的客体对国家、国 家间关系和全球范畴的互动产生影响,并不是一个比较完整和独立的体系单位,也不作 为一个国际政治的自变量存在并发挥作用。相应地,在人们对国际关系的解释与理解中 ,地区因素很少得到考虑,即使是在强调国际体系与结构的新现实主义和世界体系理论 中也很难发现分析地区(一般意义上的)含义与特性的话语。显然,对地区概念及其作用 的这种传统观念,满足不了理解当代国际关系发展变化的需要,要认识越来越具有地区 特性、受到地区特征与结构制约的那些国际事务,就必须赋予地区概念以更强的分析能 力。要做到这一点,两个问题值得关注和探讨:作为国际关系之中的一个地区的必要条 件是什么,如何将国际体系中的一个地区与其他地区区别开来?如何确定一个地区的“ 地区性”程度? 地区当然首先是由地理相接近的国家所构成的地域性单位或体系,但是地区存在的意 义,或者说我们将它作为一个分析国际事务的视角的意义,要超越它的这种给定的、自 然的性质,而是在于它的社会性,在于有某些力量将地区内的国家连接在一起,并使它 们具有特殊的互动关系,同时使地区在与外部世界的互动中体现出它自身的价值。依据 布赞(Barry Buzan)的观点,衡量一个地区存在并赋予它以某种特质的根本标准有三个 :共有的特征、内部互动的类型以及共享的观念。(注:Barry Buzan,“TheAsia-Pacific:What Sort of Region in What Sort of World?”in A.McGrew and C.Brook,eds.,Asia-Pacific in the New World Order,Routledge,1998,pp.70—73.)自 然的以及语言、文化、社会与政治组织等地区共性在界定地区时是重要的,但是这些在 我们理解地区的国际性方面提供不了更多的帮助,因为自然的地理的范畴只是标识出了 地区的位置和大体的外延,共同的语言、文化和组织特征则并不严格地限制在特定的地 区,而且它们的变化也是非常缓慢的,因而都无法深刻地反映出地区的社会成长或变化 的动态。是地区内国家或社会间的互动关系能够提供出特定地区所具有的属性和特征, 能够回答地区是如何运转的,它处于什么样的发展程度,地区之间怎样区别开来,为什 么不同的地区会有不同的国际关系模式,属于不同地区的国家为什么会有不同的发展轨 迹和国际联系等问题。地区内的互动关系是多维度和复杂的,包括:互动的主要内容类 型—在经济、军事、文化等领域中,以哪个方面的互动为主,抑或是它们实现了紧密的 结合;互动的主要形式与态度—是友好的、合作的、一般性的,还是竞争的、冲突的, 甚至是战争的;互动的强度—是否存在地区性的制度,制度化的程度与趋势如何;互动 的边界以及国家的界线—哪些国家在多大的地域范围内有着明显强烈的互动关系,地区 内的国家与外来力量是如何区别开来的。地区内的互动可以通过理性主义的方法加以认 识和理解。共享的观念表现在地区内的人们意识到了地区的存在,并有共处同一地区的 归属感,不断地谈论它的表现与力量,认同这个地区而且地区内的社会间相互认同,尤 其是逐渐承认以合作与一体的互动为基础的地区才是有价值和意义的。(注:布赞认为 ,权力均衡等以冲突为基础的地区可以存在,但在这种情势下参与者并不承认他们已组 成了一个地区,以及有什么更宽泛和多边的力量将他们连接在一起,他们所处理的只不 过是一系列的双边关系而已。Barry Buzan,“The Asia-Pacific:What Sort of Region in What Sort of World?”in A.McGrew and C.Brook,eds.,Asia-Pacific in theNew World Order,Routledge,1998,P.73.)强调认知的建构主义能够帮助我们了解共享 的观念对认识地区的意义。 因此地区是一个呈现出变动状态的社会实体,处于不断的被创造、社会构建的过程中 。一个地区的地区色彩是可以或多或少的,也就是说地区内的互动与共享的观念是可以 或强或弱的,这就是地区性。对不同地区的比较所依靠的是它们的地区性程度的差异, 即使是同一地区,随着内部互动以及与外部世界互动的演变,在不同的历史阶段也表现 出状态与强度不同的地区性。赫特(Bjorn Hettne)和桑德鲍姆(Fredrik Soderbaum)把 地区性划分为下面几个从低到高的层次:仅作为一个地理单位而不存在有组织的跨国家 的社会活动的地区;作为一个社会体系但又是很浓厚的无政府状态的地区;作为一个在 主要领域有组织的合作的地区,这个层次才可以称得上是正式的地区;作为一个市民社 会的地区,它高于无政府,但又低于一个真正的国家社会;作为一个拥有共同认同、角 色能力、合法性和决策结构的行为主体的地区,在这个最高层次上形成了“地区国家” (regional state)。(注:B.Hettne and F.Soderbaum,“The New RegionalismApproach,”Politeia,No.3,1998.) 地区化是地区内互动中的一种状态,开始于较低的地区性阶段,它表示在地区内的国 家或社会之间确立起了密切的联系,它们的互动程度明显地超过了它们与外部世界间的 互动水平,从而在地区内创造出了深刻的相互依存的局面。有些学者仅把地区化当作一 种地区经济发展的现象,而且认为它的动力并不来自于国家或国家群体有意识地影响地 区内国家关系的政策选择,并不必然依赖于国家的行为。(注:Andrew Hurrell,“Explaining the Resurgence of Regionalism in World Politics,”Review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No.4,1995.)可是,虽然地理的接近、经济的互补、私人与社 会力量的跨国家活动、企业的地区扩张战略等因素促成了地区化的产生,但地区化也有 着不同的发展程度和无限的加强空间,国家的政策选择、政府间的合作以及地区主义的 价值取向无疑也会巩固地区化的基础,与经济的和企业的力量一起推动它迈向更高的阶 段。 地区化的国际政治意义主要体现在安全的地区化及其影响方面。安全地区化首先是指 威胁的主要根源来自于地区内,它既可以是一个具有威胁性的国家或组织,也可以是一 个能够引发动荡与冲突的事务,地区内各国或组织都将其视作各自安全、地区稳定与和 平的决定性问题,因而处理这种地区的威胁处于这些国家或组织安全议程中的优先地位 。需要指出,与其他领域的地区化有所不同的是,安全的互动在本性上是自发的,即使 国家间不存在任何互动关系,一个有威胁的国家、组织或一个事件也会影响到其他国家 的安全,地区内也会有很强的安全联系与相互依存。也就是说,安全的地区化既是有意 识的政策结果,也是一个由安全问题的本性与逻辑所决定的自动进程。其次是指地区安 全互动的后果(代价或收益)更多地局限在地区范畴之内,而非直接扩散到全球层面上去 。地区内的安全相互依存关系,在地区社会间创造出了“安全外在性”,(注:关于安 全的外在性,见David Lake,“Regional Security Complexes:A Systems Approach,” in David Lake and Patrick Morgan eds.,Regional Order:Building Security in a New World,Pennsylvania: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7.关于相互依存 、外在性与国际合作之间关系的详细论述,见Andrew Moravcsik,“Preferences andPower in the European Community:A Liberal Intergovernmentalist Approach,”Journal of Common Market Studies,No.4,1993.)即由安全问题所产生的收益与成本、 有利条件与压力并不仅仅属于引发了这些安全问题的角色,其承受者是整个地区的社会 和国家。再次是指在管理地区安全的战略与制度方面,主要是由地区内的国家或者通过 力量的相互牵制,或者凭借集体协调与合作来处理所面临的地区安全挑战。当然,在一 个相互渗透和不断全球化的世界中,外部力量对地区安全事务的参与和影响是不能排除 的,甚至是日益加强的,但安全地区化意味着它们不会成为地区安全与稳定的根本源泉 。也就是说,管理地区安全的制度结构应是呈水平状态(由地区内的国家来控制),而非 等级制状态(由外部霸权国家与地区内国家的关系来决定)。(注:GallaPress-Barnathan,“America Hegemony and the Regionalization of Security after the Cold-War,”Paper for the PSA annual meeting,2001.)最后是指地区内国家有 地区安全的认同,在地区未来的问题上有共识,各国意识到与它们的邻国在事实上已结 成了命运共同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