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决策是指国家在具体的国际、国内形势下对于行动目标与手段的分析、判断和选 择过程。国际政治中的现实主义理论在研究对外决策时采用“黑匣子”的概念模式,它 假定国家是国际社会中惟一的、理性的行为体。国家依据自己在国际体系中的地位来确 定对外政策追求的目标及其顺序,通过对各种可供选择的手段进行系统的、理性的分析 和比较,从中选出最有效、最经济的手段来达到目的。所以,分析家无须了解“匣子” 内部的情况,只要看它在国际社会的地位和表现就能判断出它的目的和动机。许多人也 想当然地认为,对外政策是建立在缜密计划的基础上的,是政府或最高领导人深思熟虑 、权衡利弊后理性的、最佳的选择。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对外政策涉及的范围十分广泛,决策过程是许多不同因素相互 作用的结果。这些因素既涉及决策者个人,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位置,也涉及国家的性 质、政治制度、经济水平、意识形态等方面。美国学者罗杰·希尔斯曼在对美、苏、中 三个国家的共七个对外决策案例进行分析后得出这样的结论:国家并没有目标,也不会 理性地研究各种可供选择的方案和选择出达到目标的最佳手段。政策常常是一堆无明显 联系的、甚至毫不相干的行动的总和。即便是重大决策,也并非有意识的权衡利弊后的 决定,而只是官僚机构在势头上的行动。(注:参阅罗杰·希尔斯曼等:《防务与外交 决策中的政治》[M],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第一篇:概念模式,第8—165页;第123 页。)就连世界头号大国美国也不例外。研究美国对外政策的学者承认,“在白宫和行 政机构中,目标并不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明确,计划也谈不上缜密”。(注:杰里尔 ·罗赛蒂:《美国对外政策的政治学》[M],世界知识出版社,1997年版,第242页;第 251页;第385页。)曾在白宫担任过约翰·肯尼迪总统顾问的弗雷德·达顿也曾坦言: “华盛顿的政策并非全是设计出来的,临时凑合的情况不胜枚举。很多理智、筹划的色 彩可以涂抹在它的身上,那不过是为了当它做某件事时万一出了差错,可使人们或褒或 贬地说上一番。”(注:转引自杰里尔·罗赛蒂:《美国对外政策的政治学》,第242页 。) 在参与决策的众多国内因素中,一个国家的文化价值观起着重要作用。因为对外决策 中几乎所有问题都不单是物质利益的问题,而且广泛地涉及道德、伦理评判。国家及个 人在对这些问题和现象进行分析、评判以确定自己的对外政策时,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各 自所处的不同文化背景和文化价值观。正如我国政治学学者王沪宁所言,“决策的过程 受决策者价值体系的制约。一定的价值体系决定决策者的态度、信仰和原则。……政治 意识形态对决策过程有直接的或间接的制约作用,一定的公共政策总是带有一定的价值 观念的。”(注:王沪宁:《比较政治分析》[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43 —144页。)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在美国,国际政治现实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汉斯·摩根 索和国际政治的著名学者、外交家亨利·基辛格所提倡的现实政治的对外政策从来没有 被美国人完全接受,因为“它的非道德属性太强了”。这一点,就连基辛格本人也不讳 言。(注:亨利·基辛格在其《大外交》(海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一书中反复强调美 国是一个具有浓厚理想主义色彩的国家,只有把现实利益与道义、理想结合起来的政策 才能被民众所接受。)所以,用“黑匣子”概念模式是无法准确判断、理解和说明一个 国家的对外政策和行为的,只有打开“黑匣子”,从分析不同“匣子”的历史文化背景 及其价值观念入手,才能了解和把握一个国家对外政策的深层原因和动机。 西方研究对外政策的学者们根据已知的对外决策的规律和实践经验,对决策过程在行 政机构内运行方式进行了研究,归纳出三种定型的、标准的对外决策的具体形式,称之 为“对外决策的模式”。(注:因为这三种模式是由艾利森最早提出的,所以又被称为 艾利森的三个模式,详细内容见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著:《争 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M],世界知识出版社,1987年版,第513—515页。)对外决策模 式主要由决策主体、决策程序、决策方法三个基本变量构成,根据它们的具体组合方式 来划分不同的决策模式。笔者将以美国为例,通过分析美国文化对美国对外决策三种模 式的影响来说明文化因素在对外决策中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1.文化与理性决策模式(the Rational Actor Model) 理性决策模式把对外决策看作是一个集权化和理性化的决策过程。集权化是指国家是 一个单一的行为体,它有单一的意志,并用一个单一的个人或集体来代表,也就是说国 家的最高领导人掌握着对外决策的最高权力。理性化是指对外决策是一个理性选择的过 程,通过一种成本核算的方式,试图以最低的成本来得到最佳的效果。它是基于决策者 对国际环境中存在的各种危险和机会的性质有准确和全面的了解,而在现实的对外决策 中,国际形势变化多端,存在许多复杂的、不可确定、无法预测的因素,即使有许多情 报和政策选择供决策者考虑,他也很难全面权衡。所以,人们又把理性决策模式称为对 外决策的“理想”模式,即是说这种决策模式在实际操作中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但也有 学者把危机中的决策认为是理性决策模式的运用。 文化是如何在理性决策模式中发挥作用的呢?首先,最高领导人的决策不仅反映了决策 者本人的价值观,而且也包含着国家或民族的文化价值观。诚然,由于决策者个人掌握 有决策的最高权力,决策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决策者的信念和个人素质决定的。但是,在 决策者的信念中必然体现着他的国家的文化价值观,因为这些价值观是被社会化了的, 而且是根深蒂固的,无论是大众群体还是精英群体,都受到它的潜移默化的影响。理性 决策模式反映了国家或民族的共同价值观。如果决策者想要做出有悖于本国文化价值观 的决定,那么他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在做出决定之前先“教育”国民,对他们进行“洗 脑”,这需长期努力并且一般不会成功;要么他准备接受公众对他的指责和反对,这是 决策者所不愿看到的。基于以上两个原因,政治家和决策者对文化价值观在对外决策中 的制约作用予以高度重视。美国历史学家弗兰克·宁柯维奇在考察了美国自1900年以来 的对外政策后总结说:“见识深远的政治家总是承认外交同样需要考虑文化价值观,这 些价值由于在形成理解力上的至关重要的 作用,所以较之意识形态或抽象的理想更具有意义。在20世纪,美国几乎所有的重要政 治家都毫无例外地把文化因素作为其处理外交的组成部分;的确,文化在他们的决策中 起着明显的、常常是决定性的作用。(注:Frank A.Ninkovich,“Culture in U.S Fore ign Policy Since 1900,”in Jongsuk Chay ed.,Culture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 ons,New York,1990,P.103.)美国学者J·斯帕尼尔也指出:“我们的政治领袖们反映了 美国社会的价值观念,每当他们在执行国家的对外政策中似乎要漠视这些价值观念时, 他们总会受到政府行政部门、国会、反对派以及新闻界人士的批评。”(注:J·斯帕尼 尔:《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美国外交政策》[M],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44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