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和研究西方的形而上学,最重要的问题在于理解。对于我们中国学者来说,理解 形而上学则至少要面对三个问题。首先是语言层面上的问题,其次是思想层面上的问题 ,最后还有学术层面上的问题。这三个问题不仅直接与理解形而上学的具体问题相关, 而且关系到对形而上学的实质的理解。 一 语言层面的问题最简单最直接地表现为翻译的问题。翻译的问题,特别是一些术语的 翻译,说到底还是理解的问题。 以“形而上学”这个概念为例。我国古代就有“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之说,形而上、下的区别一直沿用至今。借用这里的术语,人们以“形而上学”翻译西 方的“metaphysics”。这里立即产生一个问题:“形而上学”是不是真正反映了“ metaphysics”的本意?应该承认,这里的问题是比较复杂的。“metaphysics”由“ meta”(之后)和“physics”(物理学)这两个词组成,字面意思是“物理学之后”。因 此这个词表示:研究物理学背后的东西。在古希腊,科学还没有分化,因而物理学大体 上代表科学。所以,这个词的意思就是:研究科学背后的东西。这种涵义与亚里士多德 所说的最高的智慧或第一哲学恰恰是一致的。这些意思,“形而上学”一词本身大概无 法表达,因为从它的来源、从它的本意,即从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是看不到这些 意思的。 形而上学只是一个名词,充其量不过是一个术语,表示一个学科、一个研究领域。对 形而上学的讨论,毕竟是在构成它的那些具体问题上展开的。因此,有了对它的来源的 了解,有了以上说明,使用这个概念也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在形而上学的具体 问题的探讨上,情况却不是这样简单。比如“是”与“真”这两个概念。它们是形而上 学的核心概念,许多形而上学问题的讨论就是在它们上面或者针对它们展开的。而且, 这两个概念确实给我们的翻译造成了不小的困难,带来不少的问题。 在西方语言中,“是”的主要用法是系词(参见Kahn,1996,pp.245-265;1973)。系词 主要是体现了一种句法作用,它联结主语和谓语或表语,而自身没有意义。也就是说, 含有系词的句子的主要意思是通过由系词联系的主语和谓语或表语体现的。但是,这并 不妨碍人们把“是”这样一个作为系词出现的词当作对象进行谈论,而且不出现混淆。 因为语法语言自身具有这样的功能。通过词形变化,作为系词的“是”可以以名词、动 名词、不定式等形式出现,从而成为哲学讨论的对象。“真”这个词也是一样。在西方 语言中,“真”的主要用法是形容词,即“真的”。它的基本表达是“是真的”。但是 ,由于语言的语法功能,它很自然地以名词的形式进入人们的讨论,成为哲学讨论的对 象。 在汉语中,这样的表达是有困难的。汉语不是一种语法语言,基本没有词形变化,一 般不会通过词形变化来区别一个概念的使用和提及。在有关“是”与“真”的讨论中, 我们恰恰遇到这样的问题。虽然不能说“是”绝对不能做名词,比如“实事求是”,但 是它做名词的机遇确实极小。尤其是,即使可以把它做名词,一如“实事求是”,这也 不是在系词的意义上谈的。也就是说,自然的汉语表达虽然有时候也可以使“是”作为 名词出现,但是它不是表示系词。因此,如果我们把“是”作为一个名词,而且作为系 词意义上的名词来谈论,一定是比较奇怪的。这样就给翻译带来了困难。“真”在汉语 中是可以做名词的,而且“真善美”一直是谈论的话题。但是,“真善美”意义上的“ 真”并不是“是真的”意义上的真,而是一种“完美”意义上的东西。这同样也给翻译 带来了困难。 语言表达的是思想。因此,语言层面的问题必然会带来思想层面的问题。哲学术语在 语言层面表现为语词,在思想层面表现为概念。一般来说,词和概念之间的关系是对应 的,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或太大的问题。但是在“是”上,恰恰出现了问题,而且是比较 重大的问题。 “是”的语言形式乃是系词,那么它的概念是什么呢?当人们把它当作一个对象来谈论 的时候,尤其是像亚里士多德那样提出要研究“是本身”的时候,它似乎确实成为一个 概念。那么这个概念究竟是什么呢?非常简单地说,如果“原因”这个词表示的是原因 概念,那么“是”这个词表示的概念就是是。问题是,人们对“原因”这个词表示的原 因概念不会有困惑,但是对“是”这个词所表达的是之概念,人们实实在在地怀有疑问 。正像海德格尔所问的那样:这个“是”究竟是什么呢?(参见Heidegger,1986,S.5) 语言是物化的,因而有具体的形式。所以对我们来说,词乃是最清楚的,而词所表达 的概念究竟是不是存在,是不是那样清楚,则是有疑问的。比如像“是”这个概念。亚 里士多德可以提出它来,可以提出诸种研究方式,比如谓词的方式、范畴的方式;可以 对它提出各种解释,比如本质的解释、偶性的解释;可以围绕它形成各种理论,比如形 而上学理论、逻辑理论。(参见王路,1991年,2002年)但是,它本身所表达的概念是很 清楚的吗?海德格尔可以不满意传统研究,重新对它进行追问,可以提出诸种解释并形 成各种说法,不是也承认为它寻找一种统一涵义是困难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吗?(参见Heidegger,1958,S.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