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以来,很长很长时间以来,一说到“永别,莱维纳”,我就深感恐惧。 我深知,此时此刻,我在你们面前,如此地靠近你们,说“永别”(adieu),特别是大 声说“永别”,发出“永别”这个词语的声音,我的声音在颤抖不已。在某种意义上, “永别”,是我从他那里学来的,更是他教导我如何思考、如何朗读这个词语。(注: 参见德里达:《赐人以死》,大卫·韦尔斯译,芝加哥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47页 。 在我看来,“adieu”至少可能有三种含义:(1)致意、祝福或祷告;(2)在分别、远行 、通常是永远的分别与远行的时刻,在永不回归这个世界,即死亡的时刻所做的致意或 祷告。(3)为神,在神的面前,在所有一切事物之前,或一切与他人的关系之前,一种 永远的告别,在每一个他人的告别之中的告别。在一切事情的前后,与他人的每一种关 系,都是一种告别。) 通过对莱维纳关于这个法语单词所立之言,即我们马上就讨论的这些言论,我希望获 得一些谈论它的勇气。我愿意用毫无矫揉造作的话语、真实诚恳的话语来谈论这一切, 我的这些话语就像孩子的话语,一点儿攻击倾向都没有,一如我那发自深切的悲哀。 然而,此时此刻我们是对谁讲话?以谁的名义,我们听任自己如此说话?常常是这么一 些人:他们挺身而出,在天庭光众之下开口说话,因此而中断了气息缠绵的耳语,中断 了秘密亲近的交流,而正是这样的耳语、这般的交流,永远把我们和一位亡故的朋友、 已逝的师长深深地联系起来;他们在公墓前聆听,最后直接地(directly)、率真地 (straight on)对这么一个人说话,而我们说,这个人不在了,永远不再活着,不再在 此地,——他再也不会回答了。声音里饱含着泪水,他们时常是如此熟悉地对一个沉默 无语的他人说话,一点也不绕弯子,一点也不凭藉于中介,向他吁请,对他叹息,向他 致敬,和对他有所寄托。这并不一定是出于对习惯风俗的尊重,也常常不仅仅是致辞的 修辞手法之组成部分。相反,毋宁说,之所以如此,是为了在言语挫败了我们的那种特 殊场合超越言语,因为,一切返求诸己的语言都似乎是不体面的反身话语,结果它们都 要回到悲苦的共同体,回到它的慰藉,回到“哀悼活动”,人们常常用困惑而又恐怖的 语言来表示这种活动。这里的言语仅仅自我指涉的,在它向自身的回归中又可能偏离我 们此时的法律,作为率真性或公正性(droiture)的法律。这条法律是说,当我们在谈论 到他之前,直截了当地对他人说话,直接地向他人倾诉,为我们所钟爱所尊敬的他人说 话。对他,对E.莱维纳,我们说“永别了”,而不仅是让我们回忆,关于这个“永别” 他第一次教会了我们什么。 法律(droiture),即“率真”或“公正”,就是从莱维纳口里传达到我心里之时我就 开始理解和学习的另一个词语。在他谈到公正的一切场合,我首先回忆起来的,就是他 的《塔木德四讲》(Four Talmudic Readings),他在其中指出:公正命名了“比死亡更 强大”的东西。(注:E.Levinas,“Four Talmudic Readings”(《塔木德四讲》),原 载“Nine Talmudic Readings”(《塔木德九讲》),trans.Annette Aronowicz (Bloomingto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0),第48页。) 但是,我们也不要企图在一切据说是“比死亡更强大”的东西中寻找避难所或者某种 托词,相反,我们要寻找到的是另一种慰藉。在他解说《沙巴篇》(“Tractate Shabbath”)(注:这是《塔木德四讲》的第二部分,第48页。)的时候,为了定义公正 ,莱维纳指出,意识乃是“一种寻求归宿的紧迫性,它指向了他人,而不是向自我的永 恒回归”。(注:这是《塔木德四讲》的第二部分,第48页。) 这是一种并非质朴的天真,一种毫不痴迷的公正,这种绝对的公正也是绝对的自我批 判,是在作为这种公正的界限并且对我提出质疑者的眼光所读出的绝对的自我批判。向 他人的运动永远不会返回到它的起点,而没有超越性的侵吞则返回到自己的起点。超越 了机心的运动,比死亡更强大。称作Temimouth的公正,即雅各的本质。(注:这是《塔 木德四讲》的第二部分,第48页。) 尽管方法独特,正如每一种沉思所表明的那般,这同样的沉思都启动了E.莱维纳思想 ,而这种思想足以激发我们去思考的一切伟大命题:首先是责任,而且还有超出我们的 自由和先于我们的自由而存在的一种“无限度的”责任(注:这是《塔木德四讲》的第 二部分,第50页:“无疑,我对每一个人的责任也可能通过自我限定而自我显示:这个 自我可能以自我关心的自我牵挂的责任之名义被呼唤。”),一种“无条件的是”(注: “如果肯定地说,这第一个词语,这个使一切他人成为可能的词语,包括否定性的‘不 ’和作为诱惑之诱惑的‘居于二者之间’,就是一个无条件的是,做这样的肯定时,我 们是否太草率了?”(第49页)),(如他的文本所显示的)“一个比朴素的自发的是更古老 的是”(注:“如果肯定地说,这第一个词语,这个使一切他人成为可能的词语,包括 否定性的‘不’和作为诱惑之诱惑的‘居于二者之间’,就是一个无条件的是,做这样 的肯定时,我们是否太草率了?”(第49页)),一个与这个“原始地忠实于不可瓦解的联 盟”的公正相合拍的是(注:“如果肯定地说,这第一个词语,这个使一切他人成为可 能的词语,包括否定性的‘不’和作为诱惑之诱惑的‘居于二者之间’,就是一个无条 件的是,做这样的肯定时,我们是否太草率了?”(第49页))。而且,这个讲演的结论当 然会回到死亡(注:“如果肯定地说,这第一个词语,这个使一切他人成为可能的词语 ,包括否定性的‘不’和作为诱惑之诱惑的‘居于二者之间’,就是一个无条件的是, 做这样的肯定时,我们是否太草率了?”(第50页)),但之所以如此,又的确不是为了让 死亡拥有最后的说辞,或最初的言语。它们让我们想起在漫长的持久的死亡沉思之中有 一个主题在永久轮回,但这个沉思的主题一开始就行进在与自柏拉图至海德格尔一脉哲 学传统相对立的道路上。然而,在说明“永别”必须是什么之前,另一文本说“邻人面 相上极端的公正”就是“无遮拦地暴露给死亡的公正”。(注:E.Levinas,“B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