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19(2003)04-0088-08 比较孔子和苏格拉底是一个老题目,也是一个普及的题目。老题目难写出新意,普及 题目难做学术文章。我为什么还要比较孔子和苏格拉底呢?为了说明本文的主旨,我们 不妨首先回顾一下,过去的学者是如何比较孔子和苏格拉底的。 从18世纪开始,西方人就开始比较孔子和苏格拉底。1712年,法国大主教费内龙( Fénelon)发表了一部比较孔子和苏格拉底的著作《死人的对话》(Dialogues des Morts)。这本书的目标是反驳18世纪欧洲的“中国之友”(sinosophia)对孔子的崇尚。 当时的启蒙学者把中国作为欧洲效仿的模范,把孔子当作人类理性的导师。伏尔泰写下 了这样诗句来赞美孔子:“唯理才能益智能,但凭诚信照人心;圣人言论非先觉,彼士 人皆奉大成。”[1](P322)正如利温奇所总结的那样,“孔子成为18世纪启蒙运动的保 护神”。[2]正是在这样的环境里,费内龙极力表达出反潮流的声音。他认为不应该把 古代的中国与当代的欧洲相比较,而应该从起源处来比较中西文化的优劣。孔子和苏格 拉底分别代表了中国和西方文化的源头,费内龙因此借苏格拉底和孔子的对话,宣扬西 方文化比中国文化更优越的观点,他甚至认为中国文化起源于西亚地区,是从西方传到 中国的。费内龙在18世纪属于少数派,但到19、20世纪,他的论点却在西方广泛流行。 在不少西方学者的心目中,西方文化高于中国文化,苏格拉底是真正的哲学家,而孔子 不过只是一个道德常识的普及者,他没有哲学思想,也没有一个系统的道德哲学的学说 。黑格尔甚至说:“为了保持孔子的名声,假使他的书从来不曾有过翻译,那倒是更好 的事。”[3](P132) 从20世纪下半叶开始,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中国的和西方的文化是几乎同时诞生和 发展的,两者之间存在着共时的、对应关系。根据这样的认识,人们把孔子和苏格拉底 作为这两个伟大文化传统的代表人物,比较他们思想的相同和相似之处,同时把他们之 间的差异归结为各自所处的不同的社会环境。我们在报刊上不时可以看到的比较孔子和 苏格拉底的文章,基调都是为了说明中西文化的相似性或差异性。 本文拟从一个新的角度来比较孔子和苏格拉底,看一看两者对人类精神所作出的共同 贡献。本文的这一角度与雅斯贝尔斯(H.Jaspers)提出的“轴心时代”的概念有关。按 雅斯贝尔斯的说法,发生在约在公元前800至公元前200年之间的轴心时代是人类文明精 神的的重大突破时期,虽然中国、印度、中东和希腊之间有千山万水的地理横亘,但发 生在这些不同区域的轴心时代文化却开创了一个精神领域,使得各个不同民族都“获得 了全人类所具有的共同的东西”,人类从此被“一个共同的起源和目标”联结在一起。 [4]根据这样的理解,轴心时代的孔子和苏格拉底不但分别启迪了中华民族和希腊人的 道德自觉意识,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对全人类的共同目标和道德精神的形成作出了重 大的贡献。围绕这一论题,本文从下面三个方面对孔子和苏格拉底的中心思想进行新的 诠释。 一、道德的统一性 虽然孔子和苏格拉底的思想分别在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中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耐人 寻味的是,两人都没有发表自己撰写的著作。孔子自称“信而好古”,“述而不作”, 他用耳提面命的方式孜孜不倦地教诲弟子;苏格拉底则自称“无知”,用辩证的对话方 法与人们探讨真理。孔子在古代中国被尊为“先师”,现代人也同意把孔子作为中国文 化传统的第一个教师。虽然与苏格拉底同时代的智者的职业也是教师,但苏格拉底才是 名副其实的教师,因为他的辩证法被证明是真正的教授方法,这就是通过清除心中的蒙 蔽而让真理显现出来的方法。希腊文的“真理”(altheia)的原意就是“除蔽”,按中 国传统的说法,这就是“解惑”。孔子和苏格拉底还分别在中国与西方开始了解惑除蔽 的学统,人们把他们分别尊为中国和西方第一个教师,确是恰如其分的评价。 但是,孔子和苏格拉底都没有发表自己撰写的著作这一历史事实,毕竟给后人理解和 研究他们的思想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孔子的《论语》由孔子的弟子编辑而成,其中充满 着警句箴言、名言隽语,各章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联系,甚至同一章的各段之间也没有密 切联系。由此,人们通常说孔子并没有系统的哲学学说。苏格拉底也有同样的问题。柏 拉图写的所有的对话集均以苏格拉底为主角,但学者知道,这些对话是柏拉图在不同时 期写成的;其中,中期和晚期对话不过是借苏格拉底之口,表达柏拉图自己的观点;只 是早期对话,尤其是《申辩篇》、《克力同篇》、《尤息弗罗篇》、《拉刻斯篇》和《 普罗泰戈拉斯》等对话,通常被认为是对苏格拉底言论的真实记录,被人们称作“苏格 拉底对话”。这些对话和色诺芬写的《回忆苏格拉底》、《会饮》、《家政》和《申辩 》等著作是我们现在了解苏格拉底思想的主要材料。不管是《论语》,还是“苏格拉底 对话”,似乎都缺乏一个主题。《论语》中的孔子用了很多具体问题,但没有给任何一 个普遍概念下明确的定义,给人留下了支离破碎、没有系统性的印象。因此历史上有人 指责《论语》不过是“烂断朝报”是可以理解的。即使对孔子满怀好感的美国学者芬格 莱特也说:“孔子对于同时期的希腊和近东人所关心的道德实在的中心问题,并不予以 特别关注。”[5]人们对苏格拉底也有类似的印象。虽然苏格拉底在对话开始声称要讨 论某一美德的定义,如什么是虔诚,什么是勇敢,但对话总是无果而终。亚里士多德在 《诗学》里把“苏格拉底的言谈”称为诗意的模仿,而不是成熟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