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03)03-0027-05 德里达的哲学是从胡塞尔现象学开始的,有研究者甚至称德里达的理论秘密就在他早 期为胡塞尔《几何学起源》(注:《几何学起源》被比梅尔作为附录收入胡塞尔晚期著 作《欧洲科学危机与先验现象学》。)作的法译本导论中。德里达也认为《声音与现象 》可以作为胡塞尔《几何学起源》的另一个导论文本。[1](P7)这是因为前者是对《<几 何学起源>导论》讨论问题的延续。胡塞尔的理论诉求在于要为科学、理性、意义起源 寻求确定性的基础,从早期的《算术哲学》到《经验与判断》、《形式与先验逻辑》、 《欧洲科学危机与先验现象学》都可以看到这种努力的痕迹。数学(它是一般科学的典 范性代表)的意义,起源于活生生的生活世界,近代以来对科学的意义基础的遗忘,造 成科学的危机、欧洲人的危机。在《几何学起源》中,胡塞尔将历史性的可能建基在观 念化的可能之上,直接回应了狄尔泰以来的历史主义。他把历史性的起源与观念化的可 能结合在一起,并且从观念化的发生来把握一般性的起源和历史性。结果是胡塞尔的先 验现象学要求意义、历史性、起源、理性等的起源脱离时间性,成为超时间性的“上帝 ”,然而这又从根本上有悖于胡塞尔现象学时间域构成的本性。德里达正是切中这一点 ,认为胡塞尔现象学的构成性与其隐秘预设的矛盾。他对胡塞尔思想的隐秘预设(也是 整个近代哲学思路的隐秘预设)进行解构,进而拓展出自己的理论路径。 一、德里达对历史性、起源、观念化的理解和返问(return inquiry) 胡塞尔探询几何学的起源,不是要问第一个几何学家心中如何想,而是要问几何学如 何由个体心中所想而成为人们之间可以相互交流、可以公度意义的科学,个体的理想观 念设置如何能成为超越时间空间的、普遍的、主体间的同一意义的观念,也就是说历史 与传统如何可能。实际上,胡塞尔是问“意义历史”(也就是历史性)本身起源,他并不 关心具体的、经验的历史。狄尔泰以来的历史主义者,尤其是海德格尔把此在的历史性 作为此在的最为基本的生存论视域,历史性在海德格尔看来是客观性、观念的基础和前 提。相反,胡塞尔则指出历史性(historicity)必须以观念化、客观化为前提和基础。 在胡塞尔看来,历史要成为可能,就意味着过去了的曾经在场(lived present),作为 积淀(Sedimentierung)能够被当下化,能够被无限地重复和再现(represent)。而想象 和回忆对曾经在场的保留是有限和不精确的,积淀的再现与重复是以观念化(ideality) 、客观化(objectivity)为前提条件的,只有将积淀观念化、客观化才能保证意义在不 同时间、空间的主体间一义性地唤起和传递(也就是意义的超验的同一性)。因此,起源 作为历史的开端,既是源初的活生生的在场(living present),又是这已经过去了的瞬 间(moment)的不断重复、再现,而这源初在场之所以能够被再现是以它能够被观念化、 客观化为前提,因此观念化和客观化是起源的保证,历史性要以观念化和客观化为前提 。 胡塞尔对历史性有两种不同层次的区分:“第一历史性是指人之此在的自然历史或传 统性,它涉及到自然观点中日常生活的正常性、合理性、目的性;第二历史性意味着通 过科学、通过理论观点对第一历史性的人之此在的改造,由此而产生更高阶段的人类生 活。”[2](P213)而第二历史性是第一历史性的主体性的必然目的论结果,是源于前者 的观念变更。所以几何学的起源问题不但要从源初的当下经验出发而且需要这当下经验 的、日常的、人的自然观念形式能够被极端理想化地改造为超越具体感觉和想象的纯形 式。从源初的当下经验到脱离具体的主体感觉和时空的纯形式,是须经过上述两种历史 性的转换,也就意味着其中贯穿着主体性目的论的隐秘指引。几何学的对象正是这种超 越感觉和想象的,是纯粹的、理想的、极限的纯粹观念形式。因此,胡塞尔把问题集中 在两个方面:一是作为源初的活生生的瞬间在场如何能被客观化、观念化;二是作为具 体感觉的客观化(如具体事物的名称,狗、刀、石头等)如何超越至纯粹的理想观念(如 几何学的“圆”、“平行线”等)。 胡塞尔认为自然对象的观念化是由自我的意向性构成,尤其是想象的构成作用。在《 几何学起源》中,他区分了理想的极限形式与感觉的和想象的对象的区分,认为几何学 这样的理想极限形式作为纯粹的观念脱离了具体感知和想象。而几何学又同样具有明证 性和意义,这种明证性超出了经验自我的瞬间时刻和具体材料的限定。那么,它只能来 自先验主体性的理想设置和纯形式建构,也就是说纯粹理想观念的意义起源依附于先验 主体性的建构活动。德里达认为胡塞尔的“自我”是矛盾的,一方面是在同时性的或者 说无时间性的领域(针对观念而言)的先验之自我;另一方面是纯经验的、带有意指功能 的、异时性的经验之自我,是没有自我同一性本质的统一体。这种悖论式的矛盾纠集在 胡塞尔论证的根本处,德里达称之为“经验主义与柏拉图主义再一次的共谋(complicify)”。[1](P62)这也意味着胡塞尔思想的根本纠葛仍然是在传统哲学(尤其笛 卡儿以来的近代哲学)的概念框架里。在德里达看来,现象学构成域的地位在胡塞尔那 里是不稳定的,一方面,意向性构成域是最为源本的,而且是在三重时间域中(过去、 现在、将来的交缠和勾连),没有纯粹独立的“现在”点;另一方面,意向性构成本身 要依附于先验主体性,也就是说,他要为意向性构成物找到“永久的真理”基础,即一 个最源初的在场,一个被“上帝化”了的在场,以便能够清晰地区分起源与历史,客观 性与时间性。这种对“在场”的追求几乎与所有近代哲学根本问题相关连,“也许可以 指出的是那种基础、原则或中心的所有名字指称的一直都是某种在场(艾多斯、元力、 终极目的、能量、本质、实存、实体、主体、揭蔽aletheia、先验性、意识、上帝、人 等等)的不变性。”[3](P504)所以,德里达认为有必要对胡塞尔现象学本身作现象学分 析——“现象学的现象学”。当胡塞尔坚持认为观念化、客观化是历史性的前提条件时 ,德里达却说:“客观性的条件是历史性自身的条件”;[1](P64)“历史自身确立其自 我显现的可能性。”[1](P66)德里达也承认“只有作为绝对的脱离经验的客体,意义才 能进入历史,例如,一个理想的客体必须悖论地已经抛弃所有的从历史的经验领域获得 的精神支柱。”[1](P62)但是他强调进入历史的意义又总是与其经验内容相关的,“建 构活动的意义只能在建构客体的网中得以解释。”[1](P64)也就是说,意义的起源并不 在历史活动之外,就在现象学意向性构成域中,同时也就在现象学的时间视域中。德里 达以为胡塞尔对于起源的追问只在于问客观化、观念化的可能,而搁置历史内容的第一 次显现结构中的不纯粹性——既不是纯粹的异时性也不是纯粹的同时性构成历史。客体 在总体上参与所有的意识领域,客观化、观念化本身从来就不是绝对脱离开经验内容。 起源的客观性、观念性的条件与起源的经验的内容之间的间隔在胡塞尔那里是绝对的。 德里达却认为这种间隔并非是客观性与经验内容的截然的区分,而是二者差别的延宕, 这间隔的张力使得胡塞尔意义上的“源初的在场”和其再现得以可能。所以德里达说历 史自身确定其自我显现的可能性。因为历史的起源与客观化、观念化是交织成网的,起 源没有纯粹外在于历史的前提和起点,客观化、观念化的意义也并非绝对出离经验和历 史(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