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7600(2002)04-0085-11 今天跟大家来讨论海德格尔早期弗莱堡讲座(1919-1923年)中的现象学。这个报告的前 半部分我曾在南京大学哲学系做过(2001年12月28日)。当时主要谈海德格尔这个时期的 现象学课题域的建立,所以立题为“关于东西的追问”,虽然也谈了一点方法,但没有 谈清楚。后来我对这个课题作了一点深化理解。今天的讨论主要侧重于“形式显示”的 方法,但首先仍得谈课题。关于这个题目,据我所知,国内主要有张祥龙教授作过探讨 ;另外,靳希平教授翻译的萨弗兰斯基《海德格尔传——来自德国的大师》也有一些相 关背景的介绍材料。(注:可参看张祥龙:《海德格尔传》,石家庄1998年;萨弗兰斯 基:《海德格尔传——来自德国的大师》,中译本,靳希平译,北京1999年。)我自己 差不多从1997年起开始关心海德格尔早期的现象学哲学,但因为没有用心做,经常断断 续续,所以对这个题目一直没有真正深入。 1919年,第一次大战刚结束,海德格尔回到弗莱堡大学任讲师,在所谓战时补救学期 开了一门课《哲学观念与世界观问题》(现被收入《全集》第56/57卷)。海德格尔试图 在此讲座中重新规定“哲学”。海氏认为,一种活的本真的哲学思考,一种“哲思”, 必须有能力“进入”日常生活世界,体会和把握实际生活中貌似不足挂齿、实则感人至 深的东西。在该讲座第二部分第一章中,海德格尔作了一种别具一格的体验结构分析, 这种分析现在已经被认为是海德格尔思想取得真正突破的标志。其中“问题体验”的分 析较少受人关注,而“周围世界体验”(所谓“讲台体验”)的分析则已经成为海德格尔 现象学的事物分析的典型案例而常被引证和讨论。(注:可参看萨弗兰斯基:《海德格 尔传——来自德国的大师》,中译本,第125页以下。)这里主要来描述一下“问题体验 ”,因为在我看来,“问题体验”的分析更直接地关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题域。 海德格尔所谓“问题体验”是关于“有东西吗”(Gibt es etwas?)这样一个问题的体 验。在日常德语中,“有”(es gibt)是表示存在状态的无人称句形式,相当于英文的t here be,法文的il y a。海德格尔为什么要讨论“有”(gibt es)这个问题呢?为什么 要从这个最日常也最简单的问题入手呢?海德格尔从“问题体验”开始思考,首先选择 了“有东西吗?”这个问题,是为了“在下断言时把偏见降到低限”,试图理解“纯粹 体验之意义的纯粹动机”,(注:海德格尔:《论哲学之规定》,《全集》第56/57卷, 美茵法兰克福1987年,第62页以下。)借以达到“无前提性”的边界,而这原是现象学 的首要要求。总结起来,海德格尔指出了“有东西吗?”这个质朴的问题体验的三个基 本要素: 其一,“问题体验”涉及到一种前理论的经验。所谓“有”(es gibt),我们简简单单 地说“有什么”,这已经是从一种基本经验而来的理论推导。我们在说“有”之前,已 经有一种前理论的体验了。如若没有这种体验,就不可能有关于一种纯粹的呆板事实(F actum brutum)的谈论。前理论的体验比一切理论化行为更为原始。 其二,“问题体验”虽然是我的经验,但它并不是以一个“自我”(Ich)为前提的。一 般会认为,当我问“有东西吗?”,我就采取了设定态度,我把自我设定起来了。但海 氏指出,在“质朴的观审”中并没有这样一种设定。我问“有东西吗?”,这个“有”( gibt es)是一种对某个“自我”而言的“给出”(es geben)——但“自我”其实并不是 问题意义的关联对象。(注:海德格尔:《论哲学之规定》,《全集》第56/57卷,第69 页。)这个说法并不好懂。需要注意的是海德格尔所谓“质朴的观审”(schlichte Hins chau)。在“质朴的观审”中,在一种直接的体验中,并没有构成一种“自我”与“东 西”的对象性关系,相反地,我是向之而生,“投身”于其中。这就是说,在这个时候 ,一种知识(认识)的关系尚未建立起来,还只有一种前理论的关系——不,这里差不多 还不能说“关系”,而更应该说一种“状态”,一种“意向性”的状态。这里已经表现 出了海德格尔与胡塞尔的区别:胡塞尔说的“直观”(Anschauen)和“看”(Sehen)虽然 与传统哲学的旨趣大不相同,但仍旧是在知识学意义上讲的,是一种理论行为,是设定 性的、构成性的“直观”和“看”;而海氏这里所谓“观审”(Hinschau)却是前理论的 、非设定的、非知识学的。 其三,在这种“有……?”问题体验中,被追问的是“东西”(etwas),而且是“一般 东西”(etwas überhaupt)。要问的是:有东西吗?什么是“东西”呢?所谓“东西”(e twas),我们自然也可以把它译为“某物”。我们之所以宁愿译之为“东西”,是因为 “东西”这个汉词可以表示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而“某物”这个词不够空灵, 弄不好就有一点物性因素出来了。海德格尔所讲的etwas却决不是物性的什么,甚至简 直就不是什么“东西”。我们问“有没有东西”,不是问具体的某人某物,而是乌何有 的“东西”,“一般东西”或者“东西一般”。所以这是一种彻底的穷根究底的问。关 键在于,海德格尔说我“毫无前提地”与“一般东西”发生关系。有没有这种可能呢? 有没有这样一种苍茫虚空的追问?我想,海德格尔其实是要重新唤起希腊式的素朴“惊 讶”,一种缘于当下生命体验的“惊讶”——“有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