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五月的一天，从太原到长治的公路上，褐黄的丘陵、灰白的羊群、青翠的钻天杨，不时从车窗边掠过。这就是风土浑厚而不失灵秀的晋东南高原，这就是宋朝诗人苏东坡诗中呼为“天下脊”的古上党地区。车中的我们却无心浏览风景，无心追溯历史的变幻风云，疾驰的大客车里，我们津津乐道着长治正发生的变化，热烈讨论要寻访的本文主人公——长治市委书记吕日周——我们私下昵称他为“老吕”。 我们要了解的，还不仅仅是一座城市、一位市委书记。我们更希望这能成为一次追问改革、探访改革者的旅程。 复出的改革老将 吕日周上任两年以来，山西长治发生的变化，我们已耳闻目睹不少——在城市风貌方面，长治正告别脏乱，向国家级文明卫生城市的目标进军；在舆论监督方面，《长治日报》屡开先河，曾把对一些“大干部”、“大单位”的批评，指名道姓地登在报纸上，市委市政府还公开邀全国各地媒体来长治监督；在转化干部作风方面，长治的基层调研工作近年空前频密，干部监督体系正趋完善；此外，在扶贫恤孤、教育改良、国企改革方面，长治更有不少上下交相称道的成就。 据悉，长治一年多以来已极少看到工人、农民集体越级上访事件——在国企与三农问题都颇为严重的山西，任何为官一方者都会默认：这是个何其不容易取得的成就。这里面，意味着干群关系多么深刻的变化！ 仅从这点我们就可以判断：长治的变化决非出自枝节的改良。如果政府的措施后面，没有系统的变革思路，没有勇锐的改革精神，长治决不可能变得这么迅疾、这么让民心宁贴。 提到吕日周本人，任何对80年代初期中国的改革开放有过关注的人，都不会忘记：他就是第一个道出“政府搭台，群众唱戏”理论的人，并亲身主导了一场地区性的大实践。 1983年，他出任山西原平县委书记，仅用三年时间，就使原平一县的工业利税超过了原忻州地区其他13个县市的总和，“原平经验”轰动一时，全国各地赴原平县的参观团络绎不绝，时任总理李鹏和人大委员长万里都曾亲临视察并给予肯定。作家柯云路在其改革小说《新星》中所塑造的人物——李向南，正是以他为原型而创作的。 1988年底，吕日周主政新成立的朔州市，在短短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又把“原平经验”扩展为“小政府，大社会”的“朔州模式”，再领风气之先。 1990年，吕日周从朔州市长的任上，被调到山西省体改委工作，先后任职副主任与主任，从此开始潜心调研与著述。十年磨剑，乏人闻问，改革第一线上，渐渐淡出了这位当年急先锋的身影。然而2000年2月，这位改革老将再度复出，仍是一腔激情，不脱“敢为天下先”的作派，长治改革的用心之深、力度之大，丝毫不亚于当年他在原平的日子。“改革书记”——吕日周是当得起这样的称谓的。 在我们从太原动身的那一天，老吕出国考察去了，有点儿不巧。但我们此程决不会扑空。因为改革家不同于孤独的隐者。寻隐者不遇，只好向云深林密的地方，发出遗憾的叹息；而真正的改革家的故事，定然是流传在人群中，在普通人充满激情的讲述中；而来访者行走在正锐意改革的城市里，也必定能随处发觉社会生活中的新意、创意，令人喜悦乃至震憾。而这，便是我们与改革者的另一种相遇和对话。 撤去围墙，走向广场 在中国提到“城”这个字时，我们总会想到“墙”。长城其实就是一堵长墙。在一些人观念中，如果没有厚墙坚壁，也就不成其为通都大邑。于是又衍生出一套“官府”的观念。所谓的“府”，亦不脱一圈围墙。墙外为民，墙内为官，界限分明。 当我们漫步长治城时，第一个让我们感到震憾之处，还不在于市容的洁净、乱摆乱卖现象的近乎绝迹，而是长治市委市府，居然没有我们从外面熟见、同时又对其内部深感神秘与敬畏的“大院”。我们三人戏谑长治“政府没门”。这个“没门”的政府，从东西南北任何一个方向，都可以直接走向办公大楼，没有墙壁障碍视线，没有守卫厉声喝止。而大楼的周围，即原先的大院里的“小花园”，被开发成了公众游玩之地。 在长治市府中心大楼的四周，我们看到儿童在荡秋千，看到姑娘在喂鸽子，看到庆祝校庆的中学生围成一圈大唱流行歌曲。我们第一个反应是：政府可以这么“没有尊严”吗？但我们又随即觉得，拆除围墙——这也许正是政府在公民中间赢得尊严的第一步。因为真正的尊严是建筑在自信的基础上的，不对公民抱存戒心，不把公民拦诸屏藩之外，正是政府对自身具有充分自信的标志。 在这个政府大楼前的公众乐园里，我们徘徊良久。在两块大石头边留了影。这两块石头，一块刻着“公开”，一块刻着“放开”。据说，都是老吕来了后立起来的，意为“政务上公开，经济上放开”。用落下来的大石头意喻“落实”。 当地一位政府官员向我们说了件早年长治的一件难堪事。有天，发生群众集体上访活动，堵住了正门，官员们只好走后门，上访者知道了，便分出一拨儿人来堵后门，最后，官员们只好由一个少为人知的小侧门，悄悄进出，狼狈之至。“吕书记一来长治，就主张拆墙，那时我们都担心，这不是为那些上访者擅闯政府提供方便吗？但后来发现并不存在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封闭的结果只能走向画地为牢，而开放的胸怀则无所排斥。“之所以没有人来围政府，是因为吕书记拆了墙之后，主动走到了广场，在广场上，直接面对群众，解决群众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