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8204(2002)04-0076-06 1 人物传记或纪传体作品是叙事的基础,并形成了叙事作品特有的形式。我们可以把小 说视为近现代社会里的纪传体。早期的叙事作品通常是一种人物传记或纪传体,即某人 的生平事迹的记述。这些人物传记通常与一个民族或一个社会集团的编年史相统一。这 是一些特殊的人物:民族英雄、英雄祖先、文化英雄,他们是国王、先知、宗教导师、 圣徒或高僧。这些人物传记构成了经书、史书和史诗类作品的主体,正像同样的人物传 记构成了编年史的主要内容一样,比如在《史记》、《旧约》、波斯人的《列王记》等 叙事作品中。近现代以来的小说仍然是一种以人物传记为基础的叙事形式,只不过其中 的人物大大地降格了。他们或她们是世俗世界中的凡俗人物,没有通神的魔法或魔力, 也没有伟大的英雄业绩,甚至也没有高尚的功德。小说虽然是传记体的另一种形式,但 其传主(或者说人物)却已大为贬值了。吸引我们的恰恰是其罪孽和堕落,是他或她的充 满欲望的心,充满诱惑力的故事。正是这一切形成了我们所欣赏的文学人物的个性。 在所有这些事实的后面隐藏着社会的一些重要情况:早期叙事作品还不十分关心人所 生活的社会背景和生活事实方面的问题,对人或者说对人物的描绘成为叙事作品的主要 特征。但早期叙述作品中的人物又并非是近代小说里的私人或个人。正是个体与社会关 系的冲突越来越变为一种普遍性的状况,才缓慢地导致文学对个体性格描述的兴趣。 无论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社会生活中,对个性或“典型性格”的强调意味着叙事作品中 的主人公与他身处其中的世界的分裂。只有在人与他的生存环境的尖锐对立与冲突中, 在主人公与世界的深刻的分裂经验中,其性格和个性因素才会出现并且作为一种具有价 值和意义的要素为我们所关切。在个性和性格具有突出意义的社会里,个人与世界之间 的一致性已经成为一个疑问了。与之同时,小说中的主人公不再像史诗中的主人公那样 代表着民族灵魂或者宇宙命运,恰恰相反,他仅仅代表着个人与这个曾经是整体的而现 在是则破碎的世界之间的分裂状况。史诗的主人公深怀着一个确信去行动,而支配小说 主人公行动的却是怀疑。因而他的行动所代表的也不再是一种辉煌的人类业绩,而仅仅 是一种个人的体验,并且带上了堕落的印迹。 在《小说的兴起》中,瓦特非常具有说服力地论证了个人主义的形成和小说的兴盛之 间的密切关系:自文艺复兴以来,一种用个人经验取代集体经验的传统和把个人经验作 为理解现实的权威仲裁者的趋势,日益增长,并构成了小说兴起的近现代总体文化背景 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瓦特从两个方面论述了小说的文化内涵。一是“现实主义”在19 世纪以后开始获得了它的现代含义,“现实”不再被理解为中世纪经院哲学的那种一般 的、普遍性的和抽象性的存在,开始意指一种通过知觉得到的个人对现实领悟的信念, 从“本初就已存在的”转而意指“无来源的、独立的、第一手的”等含义:“现实”意 味着特殊的、具体的感性知觉的世界。据此,第二方面紧接着的就是,对现实或对真理 的追求被想像成完全是个人的事。 与此同时发生的哲学上的相关命题是:笛卡儿和洛克使其思想产生于与意识最为接近 的事实之中,使性格特殊化的探讨变成了为个体的人下定义的问题。哲学家和小说家都 对特殊的个性产生了兴趣。“专有名称”在哲学认识论上的地位被确立起来,也许这可 以看作是“专有名称”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的一个投射。在这个时期,小说成为 最充分地反映了这种个人主义的、富于革新性的重新确定方向的文学形式。因此,人物 的性格塑造和现实环境的逼真展示成为小说的一个通例。瓦特写到:“笛福始创了虚构 故事中一种重要的新倾向:他的情节对自传体回忆录这种模式的完全屈服,这种强调在 小说中个人经验应占首要地位的主张,如同哲学上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一样富于挑 战性。”[1](P8)当然,在故事的叙述或本身并不新鲜的情节描述中,诱发出个人的模 式和富于现实感以及当代性的意蕴,并不是一次叙述形式的演变就可以完成的事业。 这样我们有了一种小说的社会学的定义:“小说是一种堕落的(卢卡契称之为‘恶魔般 的’)追求的经历,是在一个堕落的世界里,然而又是以另一种激进程度,以另一种方 式对真实价值的追求。”这是戈尔德曼在《论小说的社会学》中的定义。这样小说在某 种程度上被看作是一种特殊的个人传记,和与个人传记相关的社会编年史。这是一种特 殊类型的个人传记。戈尔德曼说:“小说的恶魔般的主人公是一个疯子或罪人,无论如 何像我们所说过的是一个有疑问的人物。在一个随波逐流的和服从惯例的世界里,这个 人物对真实的价值进行堕落的、因而是不真实的追求,便构成了作家们在个人主义社会 里创造的新的文学体裁。”[2](P3)对这种特殊的境遇,卢卡契将其称之为“讽刺”, 吉拉尔称之为“幽默”。无论是讽刺还是幽默都体现出小说家超出小说的主人公的意识 领域。 在戈尔德曼看来,与小说的主人公有关的堕落,主要是通过价值的“中介化”与贬值 ,以及这些价值作为明显的现实而消失来表现的。小说形式被认为是在“市场生产所产 生的个人主义社会里日常生活在文学方面的搬移。”这种分析可能是经典马克思主义的 :在现代社会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即经济生活中,人与物在“质”的方面的一切真实关 系都趋向于消失,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关系,都在被一种“中介化”的关系所替代, 即一种纯粹是“量”的“交换价值”的关系所取代。卢卡契和戈尔德曼将之称为“堕落 的关系”。经济社会是由倾向于“交换价值”的人们所共同组成。而其中的一些倾向于 “使用价值”的个人,便成为置身于社会之外或者处在社会边缘的人,成了一些“有疑 问的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