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3637(2002)02-0014-05 写于1907年而发表于1908年的《摩罗诗力说》是鲁迅弃医学、踏上文坛的第一篇文艺 论文;是他的战斗宣言书。他把“争天拒俗”——与天争斗,反抗世俗——作为自己终 生坚定不移的战斗目标: 大都不为顺世和乐之音,动吭一呼,闻者兴起,争天拒俗,而精神复深感后世人心, 绵延至于无已(注:《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一卷,第66,425, 526,432,100,100,416,417页。)。 这使“闻者兴起”的“不为顺世和乐之音”,便是“争天拒俗”之音,便是“深感后 世人心”的、“绵延”无穷尽的“精神界之战士”的呼声。 在中国,“天”是一切封建统治者借以压迫人民的权势的总称。和天道并列的是帝道 、圣道: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 服(注:《庄子·天道第十三》。)。 所谓“帝道”,指的是霸权;“圣道”指的是思想。所以“天”正是以至高无上的权 势和思想紧紧地压在人民心头,使其“归”和“服”的。 中国有“帝道”、“圣道”,没有“人道”。古人所谓的“天人合一”中的“人”, 并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人民大众。老百姓是只能跪伏在地上,向天膜拜的。作为自然界 的天,它有雷神、龙神、风神;作为人间权势的“天”,它有天子(皇帝)及各级大臣。 应该说,作为一般意义上的“人”,是从来没有跟“天”合一过。人们哪里有跟“天” 合一的妄想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天人合一”的“人”是封建统治者的自称;说白 了,便是“天帝合一”。鲁迅在《三闲集·流氓的变迁》中一语说穿了这种“天帝合一 ”的鬼把戏: 孔墨都不满于现状,要加以改革,但那第一步,是在说动人主,而那用以压服人主的 家伙,则都是“天”。 所谓的“压服”,便是把“天”、“帝”压合成一块,“帝道”便可以自称为“天道 ”了。皇帝被称为“天子”——天之子;皇帝便成了“天”。拥护皇帝的便是膜拜天道 ,说得更堂皇点的便是“替天行道”。鲁迅在同一篇文章中对此深恶痛绝: 一部《水浒》,说得很分明: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国家打 别的强盗——不“替天行道”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 “道”这个字,中国历来把它弄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但在封建统治者的眼中却是 十分明了的,便是“吃人之道”: 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 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 注:《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一卷,第66,425,526,432,100 ,100,416,417页。)! 残忍而愚昧的“吃人之道”,不仅是喝人血、吃人肉—— 并且还要咀嚼他皮肉以外的东西(注:《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 一卷,第66,425,526,432,100,100,416,417页。)。 既然“天”是残忍的、吃人的,因此,鲁迅笔下的“天”在残忍地吃人时是不分季节 的。他借祥林嫂的口说了出来: “我单知道雪天是野兽在深山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注 :《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二卷,第17,310,162~163,92,6 6,202,163,354,350~351,354,355,353页。) “一片乌蓝”是鲁迅笔下的“天”的基本色调。正是这样的“天”的下面,发生了夏 瑜的被杀及用“人血馒头”做“药”的愚昧。正是在这“乌蓝”颜色的背景上,出现那 “一个鲜红的馒头”,“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的往下滴”。 《药》的主人公夏瑜指的就是秋瑾。鲁迅写作《摩罗诗力说》是在1907年。正是这年 的7月15日清晨4点,秋瑾被杀害于“挂有‘古轩亭口’的四个黯淡金字的丁字街头”( 注:陆坚、孙秀华、何明春著:《秋瑾全传》,长春出版社,1977年4月版,第203页。 )。鲁迅在《朝花夕拾·范爱农》里这样写着: 不久,秋瑾姑娘在绍兴被杀的消息也传来了,徐锡麟是被挖了心,给恩铭的亲兵炒食 净尽。 当时正在日本留学的鲁迅万分愤怒。他主张“打电报到北京,痛斥满政府的无人道”( 注:《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二卷,第17,310,162~163,92 ,66,202,163,354,350~351,354,355,353页。)。 中国只有“天道”、“帝道”,而毫“无人道”。可想而知,在1907年,鲁迅正是怀 着“打电报”“痛斥”“天道”的愤怒,写下了长篇宣言书《摩罗诗力说》,提出了“ 争天拒俗”的战斗口号的。我们更可以设想,在1919年4月25日,鲁迅也是怀着同样愤 怒的心情写成了《药》——“夜成小说一篇”(注:《鲁迅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十四卷,第354页。)——来控诉这“喝人血、吃人心”的“乌蓝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