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73(2002)04-0056-03 王蒙作为20世纪中后期中国文坛颇具影响力的作家和理论家,其文学理念和文学道路 ,正是两种经济体制交替的缩影。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文学中心地位,到市场经济体制 下的艺术边缘化状态,王蒙经历了痛苦的“失重”之后,开始了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文 学多元化思考。从作家的责任感、使命感的倡扬到主张文学多元化,到对通俗文学的认 同和对文学社会意义的消解——梳理王蒙文学观念的转变过程,正可以让我们解读到时 代演变的潮声,也可以从中获得有益的镜鉴。 一、从强调作家承担责任到主张文学多元化 王蒙参与文学理论思考,从20世纪70年代末复出写作开始。从其理论思考的深度来看 ,基本上以20世纪80年代中期“先锋小说”登场为标志,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当然, 这样的分期,并不意味着王蒙的理论观点前后期截然不同,因为作家的心灵往往是非常 活跃的,也是十分复杂的,他的思想也是以一种积淀式的方式前进,而不可能是突然的 扭转。在第一个时期里,整个文学创作处在一个政治中心的时代环境里。这使作家和政 治的关系特别紧密,处在社会关怀中心的作家,也被要求对于时代政治负责任。那时的 作家多是具有“精英意识”的,当然,当政治要求内化为作家的个人要求之后,作家自 己可能感受不到意识形态的制约,而会把政治社会的要求,变成自己自觉认同的内容。 为党和人民写作的要求,就成为一个时期内非常响亮的口号。王蒙的理论思考,与同时 代许多人的理论思考一样,就是在这样的思想文化空间里开始的。在20世纪70年代末到 80年代中期,他基本上是一个热情的为时代立言的文学理论家。这一时期王蒙的文学理 论,主要有以下两个特点。 第一,强烈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在文学观念上,王蒙特别注重作家的时代感,他坚 定地认为,一个作家应该“不断与时代同步前进,从而获得一个较长久、较旺盛、较开 阔的艺术生命”。[1](P467)在他看来,能不能“与时代同步”,是关系到其作品能否 获得“较长久、较旺盛、较开阔的艺术生命”的重要问题。怎样才能“与时代同步”? 他认为应当抓住那些他称之为“转机”的生活因子。他自己的小说就是这一观念的忠实 实现者。在他的小说中,描述了大量琐碎的但能够反映生活转机的倏尔即逝的社会文化 现象,他笔下的人物,有许多都是新生活“转机”的感受者和赞叹者,例如《春之声》 中的岳之峰,《海之梦》中的缪可言等等。王蒙提出的“小说时代性”观点是中国文学 批评传统强调作家的社会责任感和使命感的表现。他的另一段话说得更清楚:“离开了 人民群众的愿望和苦恼,离开了国家民族的兴衰,去一味追求那种小巧玲珑的风花雪月 ,固然也可存在,却绝非文学的上品。”[2](P244)在这里,他表达了作家应是时代要 求和人民愿望的代言人的意思。这种使命感和责任感,必然使王蒙在小说观念上倾向于 描写时代生活特别是它的“转机”。而他的这一观念,对于当时的文坛而言,也是有着 某种针对性的。 在王蒙二度登坛写作之初,小说创作中“伤痕文学”形成了文坛的一股潮流。应和着 政治上的拨乱反正,人们以小说的方式,对于“文革”迫害人摧残人、无视人的尊严、 压抑人的本性的历史,加以全面的否定。这样的否定是必要的,但王蒙认为,仅仅有这 些还不够,人们应该向前看,看到时代的转机并将它表现出来。他对于当时文坛热衷于 宣泄“伤痕”、执著于回顾昨天的做法有所不满。他曾批评道:“我们的作家在提供这 些人物的今天的命运、新的生活图画的时候,远远不像描绘他们的昨天、生活的昨天那 样得心应手。”[3](P414)可见,虽然几乎是同时开始写作,他与当时文坛上的大多数 当红的伤痕文学作者们并不处在同一起跑线上,他的文学观念的时代性要求,不仅显示 出对于新生活的充满热情的展望和注视,也是对于伤痕文学潮流的一种超越。 第二,提倡艺术探索和创新。可贵的是,王蒙在强调作家的责任感、使命感,主张文 学为时代立言的同时,又并没有夜郎自大,闭目塞听,而是体现了阔大的胸襟和气度, 主张广泛地接纳和吸收,倡导艺术探索和创新。20世纪80年代初期的文学,一方面冲破 “假大空”的“文革”文学的冻土,展现出了新的生机;另一方面,在观念上,又还是 处在许多条条框框的束缚之下。在一种除旧布新的时代气氛的鼓舞下,王蒙既为文学界 的成绩感到自豪,也为文学发展所面临的种种观念禁锢感到不安。一方面,他欣喜地总 结道:“我们终于有了富有时代特点和生活气息的、讲求艺术规律的和感人肺腑的文学 。”[1](P213)另一方面,他不仅不满于当时文学作品质量的参差不齐,认为文学界在 提供了较好的作品之外,还推出了一些平庸的、急就章式的作品,而且他更担心社会主 义的“不那么有经验”的年轻的文学,因为来自不同方面的干扰、禁锢而受摧残。这说 明,他对于因为各种原因而致的干扰是十分敏感的。当时,这种干扰主要是来自“文革 ”留给文学创作的后遗症:谨守条条框框,害怕突破创新,尤其是害怕来自西方文学影 响的突破创新。那时任何一种艺术手法的创新,都能带来文学界的反响。这些反响又多 半表现为反对的声音。比如对于王蒙小说所运用的“意识流手法”,文学界就曾经将它 与西方意识流手法完全等同起来,而不顾作者一再申明的“中国特色”。在将本来只是 有所相通但并非为一物的两种“意识流”叠合之后,文学界包括文学理论界却有人将这 样的手法归结为已经腐朽的“西方现代派”之中,以此来判定它的“腐朽性”。在当时 的社会环境里,这样的比附和推断,很可能使王蒙的“文学错误”掉进“政治错误”的 泥潭里去。果然,此后不久,文学界由对于王蒙的意识流小说的众说纷纭,转入了对于 现代派文学的批评。然而,时代毕竟在前进,改革特别是开放的形势,使这场批评后来 走向了反面——引发了作家对于西方文学理论和文学手法的浓厚兴趣,最终形成了向西 方现代派文学借鉴学习的热闹局面。在20世纪80年代初,西方现代派不过因为意识流问 题的探讨而开始有了登陆的迹象,就遇到了严酷的批评环境。对此,王蒙认为,不管是 什么艺术形式和艺术手法,只要对于表现我们的时代有用,不妨都可以允许,可以多种 形式和手法并存,而不要互相排斥和自我排斥。他有一句很风趣的话,叫做“程咬金还 有三板斧呢,为什么我们的小说作家不能有四板斧、五板斧、十六板斧呢?”[1](P63) 要求作家不怕失败,大胆尝试,以给当时的文学发展提供多样化的空间。应该说,像王 蒙这样一个热情呼唤作家责任感、使命感的作家,思想并不僵化,不仅在文学探索中身 体力行,而且从理论观念上加以保护,这就使他能够在一定意义上代表那个文学时代, 并在以后能进一步发展自己的理论,转变文学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