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019(2002)03-0042-08 20世纪20年代中期,鲁迅向国人介绍俄国现代“都会诗人”勃洛克诗歌的美学特色时 说:“他之为都会诗人的特色,是在用空想,即诗底幻想的眼,照见都会中的日常生活 ,将那朦胧的印象,加以象征化,将精气吹入所描写的事象里,使它苏生;也就是在庸 俗的生活,尘嚣的市街中,发见诗歌的要素。”[1]他并且这样呼唤中国现代城市诗的 产生:“中国没有这样的都会诗人。我们有馆阁诗人,山林诗人,花月诗人,……没有 都会诗人。”[1]到了30年代,以《现代》杂志为中心的现代派诗人,开始介绍表现现 代机械文明的美国现代“城市诗人”的创作。他们说,卡尔·桑德堡(C.sandberg)的《 芝加哥》等诗,能够以新的题材,新的字汇,新的技巧,表现出“城市的卑俗与复杂” ,“愤怒的申斥与痛快的咒骂”。[2]现代诗的倡导者施蛰存更明确主张,中国现代诗 歌要表现现代人的“现代生活”与“现代情绪”,所谓“现代生活”,就包含着“汇集 着大船舶的港湾,轰响着噪音的工厂,深入地下的矿坑,奏着Jazz乐的舞场,摩天楼的 百货店……”,这些生活给予人们的情感,与“上代人”从他们生活中得到的情感是不 相同的。[3]在诗人孙大雨、朱湘、李金发、艾青、卞之琳、徐迟、路易士、李心若、 陈江帆、钱君等人的努力下,现代“城市诗”的探索和尝试成为一种艺术创造的自觉, 并显示了自己的创作实绩。当时的诗歌批评者就曾这样说,美国意象派诗“不描写都市 和机器”,而30年代现代派诗人,“主要写新的题材——前此为诗人所不屑注意的事物 ,他们用来当题材。这一点扩大了诗的天地,是这派诗人对于诗的贡献”。[4] 描写现代都会生活和物质文明的城市诗,是20世纪新诗发展中现代性趋向的一个重要 方面。如果我们不局限于美国“芝加哥派”城市诗的影响为考察对象,就会看到,中国 新诗的城市诗的早期形态,在“五四”时期就已经在一些留学生诗歌中存在了。郭沫若 主要写于日本的《女神》及稍后的其他诗歌创作中,在这个方面的实践,可以视为中国 现代城市诗先驱性的探索和尝试。 郭沫若的城市诗意识的形成 城市诗意识,即注重在现代城市中崛起的科学发展与物质文明的现代意识。金克木193 7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在论述30年代城市诗为人们提供了怎样“新的感觉”的时候, 认为这种“新的感觉”,“最可以用物观来解说的”。他这里所谓的“物观”,就是“ 新的机械文明,新的都市,新的享乐,新的受苦,都明摆在我们的面前,而这些新东 西的共同特点便是在强烈的刺激我们的感觉”;在诗的表现上,则“废弃旧有的词面, 代替从来未见过的新奇字眼,用急促的节拍来表示都市的狂乱不安,用纤微难以捉摸的 连系(外形上便是奇特用法的形容词和动词和组句式样)来表现都市中神经衰弱者的敏锐 的感觉”。[5]在勃发着青春与创造气息的“五四”时代,这种“物观”,即“新的机 械文明,新的都市,新的享乐,新的受苦”的诸多物象,进入郭沫若诗歌创作视野,刺 激他诗的“敏锐的感觉”的时候,给他带来的,主要不是“表现都市中追求刺激的病态 ”,[6]却是一种现代城市文明意识的接受,认同,新鲜感,与这种“物观”和自我精 神追求契合时所带来的创造的兴奋。 曾与郭沫若同时在日本九州留学的张资平,于《女神》出版后不久发表的评论文章中 引述好友沈敦辉的评价说,“《女神》是新诗界创作中的杰作,能使一般不饱和的新诗 人自惭形秽。”[6]这是因为,《女神》所表现的时代精神内容,不仅仅包含了对于自 然美的歌颂所洋溢的泛神论思想光辉,更包含了对于现代科学与物质文明发展所带来“ 动”的精神的礼赞以及由这种礼赞所体现的鲜明的现代城市意识。在30年代,评论家已 经指出了这一点:远在日本的青年诗人郭沫若,“并不是‘五四’运动的直接担当者, 当时,他是生活在日本的博多湾上,正因为这种关系,他更直接地接触着20世纪的资本 主义社会的文明”;因此,他在自己的诗中,不仅奏出了“大自然的Symphony(交响曲) ”,也奏出了“黎明期高速度的前奏曲”;这里有“大都市的万籁共鸣的Symphony,有 物质文明的礼赞,有原始世界的憧憬,有托尔斯泰的礼赞,又有××的礼赞,有近代的 形象(汽车,X光,energy等),又有神话传说的形象(凤凰,女神,Apollo Poseidon)” 。[7]这种“大都市的交响曲”的特征,正是郭沫若诗歌中拥有的城市意识的体现。闻 一多在他那篇评论《女神》的著名文章中,更进一步揭示了这种新鲜的城市意识背后所 隐藏的20世纪特有的“动”的“时代精神”。他这样说,《女神》不独在艺术上“与旧 诗词相去最远,最要紧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是时代的精神——20世纪底时代的精神”;“ 20世纪是个动的世纪”,“恐怕没有别的东西比火车底飞跑同轮船的鼓进……再能叫出 郭君心里那压不平的活动之欲罢?”“这种动的本能是近代文明一切的事业之母,他是 近代文明之细胞核。郭沫若底这种精神特质使他根本上异于我国往古之诗人”。[8]需 要探讨的是:《女神》作者的这种城市意识是怎样获得的呢? 略微考察郭沫若“五四”时期的诗歌创作和经历,我们可以这样概括地说,富有求新 精神的独异的个性,日本现代的都市生活,近代科学思想的洗礼,美国民主诗人惠特曼 城市诗的影响和接受,这些综合的因素,在郭沫若“动”的精神特质与城市意识的形成 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郭沫若自幼具有一种接受新鲜事物的敏感和好奇心。在嘉定(乐山)中学读书的时候, 他就非常不满意于那里的教学的陈腐、落后和令他讨厌的“烦闷生活”。“我在这时候 只想离开故乡,近则想跑成都,远则想跑北京、上海,更远则想跑日本或美国。”[9] 在离开闭塞的四川,前往天津,参加投考陆军军医学校复试的途中,他在一封家信里这 样写道:“奇骇欲狂,夜渡黄河桥,长19里,山悬电灯,下映河水,光明四灿,黄白相 间,水声风声,助人快意。”[10]从这里可以窥见郭沫若对于现代事物的敏锐和向往都 市生活情境的迫切心理。来到福冈学医的生活和都市环境,给郭沫若很深的影响。福冈 是日本西南端九州岛的中心都市。西端为福冈市,东端为博多市。博多市东的尽头,有 一带沿海的松林,称“千代松原”,又称为“十里松原”。松原中,离大学后门不远处 ,有一座大的神社,叫箱崎神社。郭沫若到福冈后,就住在离大学后门不远的一家与当 铺相当的规模很小的“质屋”内。就在箱崎神社的正面,社前的甬道通向海滨的地方, 展开了一片银白的沙原。临海处西侧,有水族馆和筑港事务所;东侧有一座族馆,是城 堡般的西式建筑,名叫抱洋阁。据郭沫若自己说,“自欧战开始以来,西欧的资本家因 受战事的影响一时遭了挫折,日本的资本主义便乘这个机会勃发了起来。那时的日本政 府正是在财政上采取积极政策的政友会的原敬内阁,对于产业热特别加以煽扬,于是乎 有好些通常的家屋都改成了各种各样的小规模的工厂。”[9]在这里,他感受到现代都 市生活的脉搏、节奏、气氛和意象,接受日本社会现代物质文明生活的熏陶。他叙述自 己与田汉一起参观工业博览会的情景:“福冈市中近正开着工业博览会,分为第一第二 两会场。第二会场在西公园附近。出公园后先入第二会场观览”;“我们游了第二会场 之后,又去游了第一会场。天色已经晚了。寿昌是坐八点二十分钟的车回东京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