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242(2002)03-0017-08 近年来中国经济再度高速发展,加入WTO推动城市化的进程日益加快,互联网和移动通 信在大中城市迅速普及,这些都使中国社会呈现出勃勃生机。尽管下岗再就业的压力依 然严峻,农民大量涌进城市造成的后果,环境资源恶化的状况堪忧,法轮功的困扰和台 湾问题等等,都是挥之不去的阴影,但从整体上来说,中国社会在近年是乐观积极的, 也是充满希望的。因此也就不难理解,近年来的中国文学努力跟上时代的步伐,不管是 对变动的城市化的社会现实的表现,还是对个人与社会的矛盾关系的反映,都显示出它 与这个时代形成的直接对话关系。这与90年代初大批的作家回避现实,无力反映现实的 状况形成鲜明对照。90年代初的作家热衷于讲述一些与现实无关的历史故事,沉迷于回 忆和虚构往事。现在,更年轻一代的作家与变动的现实息息相关,他们的直接经验就是 当代现实最敏感的变动。当代中国文学已经越来越趋向于市场化,文学日益成为消费社 会的一部分,成为消费文化。这与文学一直怀有的那种精神价值关怀和严峻的意识形态 诉求很不相同,近年来的文学主导趋向一直在努力贴近现实,文学从形式到内容都想跟 上正在热烈变化的商业化现实和图书市场。文学试图以这种方式来改变它衰落的命运, 文学期刊开始向大众娱乐文化靠扰。1998和1999年,中国的文学期刊销量滑到历史低谷 ,大多数刊物的发行量在5000份上下徘徊,这与80年代上半期的几十万份形成鲜明反差 。2000年以来,多数刊物开始加大步伐转向市场,最突出的算东北长春的《作家》,这 份刊物一直以登载纯文学特别是先锋文学而闻名,然而,最近两年,《作家》的印剧装 帧全面改版,大量的广告,非常个性化的版式,把文学刊物完全融入广告的氛围中。它 看上去更像是一本时尚杂志。略为收敛的情形出现在《大家》和《山花》这两本文学期 刊中,同样是标榜先锋派写作的期刊,在糅合大量的前卫美术图片和广告的印刷版式中 ,可以看出它与这个时代商业时尚风格贴近。 当然,重要的不是这些刊物的外表装帧以及商业化的市场操作,更重要的在于它所发 表的文学作品所反映的生活状况,它们是如何靠近当代变动的社会现实的?当代消费社 会的时尚又是如何渗透进文学的审美趣味的?年轻一代作家又是如何理解当代现实的变 化的?总之,与当代现实变动构成的关系,决定了当代中国文学的基本格局和发展趋势 。 一、时尚化写作:在现实的平面舞蹈 近年来最热闹的文学景观当推卫慧的《上海宝贝》,以及由此引起的卫慧、棉棉之争 。《上海宝贝》版权页上标明是1999年9月出版,但真正全面上市是在2000年初,引起 反响是在上半年遭到查禁之后。很显然,《上海宝贝》引起一阵骚动,既有非文学方面 的原因,也有青年读者群的狂热,更多的则是媒体推波助澜。这部小说是卫慧以往的小 说的一次总结与冲刺。青年人的爱欲,反社会的行为,流行的时尚趣味被表现得相当彻 底。 这篇小说的情节并不重要,无非是年轻女孩在酒巴、歌厅遭遇一些男人的情爱故事, 其中出现的多角情爱关系显得离经叛道,特别是与来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青年马克的 情爱也充满了东方主义式的煽情。那种青春期的骚动和露骨的情欲描写,使这部小说博 得青年读者的青睐,也引起广泛争议。但应该看到,小说能抓住那些尖锐的环节,把少 女内心的伤痛与最时髦的生活风尚相混合;把个人偏执的幻想与任意的抉择相连接;把 狂热混乱的生活情调与厌世的颓废情怀相拼贴……卫慧的小说叙事在随心所欲的流畅中 ,透示出一种紧张而松散的病态美感。这一切都被表现得随意而潇洒,这才是青年亚文 化的叙事风格。青年亚文化在美学方面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一种激进/颓废的美感。在 多数情况下,青年亚文化是外向式的,因而也是激进的;但这种文化以个人的方式存在 的,它经常就呈现为颓废的情调。这种自虐性的,个人化的被延搁了快感高潮的美学, 与集体性的狂欢相对立,在所有的主流审美霸权中,“颓废”都处于被排斥的边缘状态 ,它像精神病一样被界定为异类。颓废与激进总是一枚硬币的两个背面,激进总是伴随 着颓废,集体狂欢之后,就是不可抗拒的颓废。卫慧的小说中出现的个人幻想,个人的 梦境,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病态的,都具有颓废的特征。那个叙述人“卫慧”与倪可的差 异,正像一个不断参与集体狂欢的激进主义者与一个沉浸于幻想中的颓废主义者的区别 。 在卫慧的松散柔软的叙述中,始终包含着一些坚硬的东西,一些不可逾越的生存障碍 ,但卫慧的人物绝不是一些幽闭的女孩子,她们渴望成功,享乐生活,引领时尚。她们 表面混乱的生活其实井井有条,卫慧确实写出了这代人独有的精神状态——那种历史终 结之后的混乱和出奇的平静相混淆的状况。 卫慧小说的突出特点就在于把流行的时尚趣味,与前卫的个人体验相结合,并以富有 修辞性的语言策略全面而彻底地加以表现,构造了一种具有颓废主义色彩的青年亚文化 乌托邦。她的叙述充满了动态的感官爆炸效果,她不断地写到一些动态的事物,街景, 闪现的记忆,破碎的光和混乱的表情等等,这些日益建构着当代城市乌托邦失控的表象 ,它们是对乡土中国乌托邦的狂热悖离。把生活撕碎,在混乱中获取生活变换的节奏, 体验那种尖利的刺痛感,在各种时尚场景行走,构成了卫慧小说叙事的内部力量。她能 把思想的力量转化为感性奇观,在感性呈现中展示商业主义审美霸权,这一切都使她的 小说给人以奇特的后现代感受。卫慧的《上海宝贝》在媒体和网站的炒作下风行一时, 连带着与棉棉的小说构成抄袭关系,更被闹得沸沸扬扬。从文本来看,似乎没有足够证 据表明《上海宝贝》与棉棉的《糖》之间存在明显的抄袭关系。只不过它们之间的故事 和对待生活的态度,以及小说风格颇为接近。棉棉的《糖》(《收获》,2000年第1期) ,讲述一个年轻歌手的经历,这些经历混合了青春期的爱欲、施虐、自杀、拘禁、酗酒 、吸毒等等,少女青春期的内心痛楚和焦虑刻画得楚楚动人。棉棉在这部小说的题辞中 写道:“这本书,是一些我曾经流不出的眼泪,一些我笑容里的恐惧。这本书,是因为 某个黎明,我告诉自己必须把所有的恐惧和垃圾吃下去,必须让所有的恐惧和垃圾在我 这里变成糖……”这本以第一人称叙述的小说,几乎是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揭示了当代社 会的另类生活,这些以搞艺术自居的人群,与正常人的生活相去甚远,他们天生具有反 社会的倾向,寻求刺激、不安定、混乱和破碎。那些疯狂的爱夹杂着伤害,似乎就是他 们必要的生活方式。棉棉有意创造一种灰暗、模糊、孤僻和冷漠的情调,她的叙述显得 凝炼干脆,她几乎是直奔那些怪异的事实,把生活的每一个片断撕碎,把那些另类经验 磨砺得有棱有角,不管是在文本叙述还是在个人经验方面都提示了一种尖锐的挑战。作 为一种对生活的直接经验进行原生态状况的表达,棉棉在展示完那些另类经验的新奇怪 戾的特征之后,还有多少花样翻新的余地呢?这是她和卫慧都面临的问题。她们对现实 的直接表现,看上去充满了反社会的意念,她们不断试图打破正常的生活秩序,改变生 活方向,但所有这一切,都构成了当代消费社会的时尚潮流的一部分。现在的前卫,不 再是现代主义式的先锋派,也不是后现代初起时的实验主义,而只能是时尚前卫。她们 所有的反社会的反常经验,都迅速变成下一波的时尚,都不过是时尚的必要更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