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H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416(2002)01-0001-06 一 现代汉诗语言变数太多,居无定所,只见探索,不见守护,以至完全失去了其本质特 征的参照,正成为一个越来越绕不开去的大问题。 研讨这个问题是颇令人尴尬的。就创作而言,短短80余年的新诗发展,其实各方面仍 只是刚刚起步,处于生长发育阶段,自由放任惯了,不宜过早去框定什么,以免伤筋动 骨或有妨根性元气。但就理论与批评而言,却又不能因此也自由放任,或只是跟着创作 后面“打扫战场”,该有自己的目的和任务;这任务不是空对空地自我完善,更重要的 是要有问题意识。这些年理论与创作的脱节现象日趋严重,很难于实际的诗歌发展生发 作用,大多是各行其是,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常常是来自诗人们自己的一些说法,从而 导致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也一再延搁在那里,这其中,最突出的便是语言的混乱。诗是 语言的艺术,诗的实现首先是生命意识的内在驱动,是自由呼吸中的生命体验与语言经 验的诗性邂逅,但其落实于文本则最终是语言的实现。这种实现在中国古典诗歌中,是 有其基本的美学元素作参照的,并逐渐形成了中国诗歌的语言传统和精神传统,正是这 传统滋养了古典诗歌的辉煌,且至今仍滋养着某些传统艺术(如中国书法、水墨画等)的 生存与发展。然而到了今天的现代汉诗创作中,语言的实现则完全无“常性”可言了, 一味“移步换形”,既失去了老传统,也疏于对新传统亦即朦胧诗、第三代诗某些优良 品质的发扬,只讲差异、讲个人化,结果反而面目不清,空前的散文化、非诗化,同时 也导致当代诗歌在整个文学及文化格局中的自我迷失与边缘化。 诗歌创作一时惟求新求变是问是无可厚非的,理论与批评则应从“变”中求“常”, 从激进的“拓进”中求稳重的“守护”——基于上述指认,本文试图寻找现代汉诗的语 言演进中,是否仍有可确立的一些不变元素,进而追索中国诗歌的语言特质,并想以对 小诗创作的当下意义的思考,来寻求发扬中国诗歌语言传统的新的切入点以稍稍改变我 们的困境。 二 按照陈仲义《扇形的展开——中国现代诗学谫论》(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一书的 总结,现代汉诗至今已呈现16种分支形态,包括“偏重于西洋移植嫁接的意象征诗学、 超现实诗学、智性诗学”,“完全本土化的新古典诗学、禅思诗学、意味诗学”,“90 年代兴起的语感诗学、摇滚诗学、日常主义诗学”,以及“势不两立的解构诗学和神性 诗学”等等,真可谓移步换形,日新月异,其变数之大,前所未有。尽管这里是作为诗 学的分类,其实语言的变数也已包含在内。如今尘埃落定,就要在新的一个世纪里“变 ”了,回首来处,不免就想起一句西方的谚语——“滚动的石头不生苔”。 现代诗本质上是“自由诗”,“不自由毋宁死”。自由则生变,不变何来自由?但这种 自由也许在某种有限度的约束下才会生发更有价值的成就,亦即只有具有一定约束能力 的诗人才有权并更有效地行使这种自由。这里的关键是,“变”并非只在创新、只在拓 展,它同时还附带有修正、填补、完善那个可能存在的“常”的属性。因变而“增华加 富”,生发新的生长点,这是“变”的正面效应,但同时变得太多,伤及常性,也就难 免生出“因变而益衰”(朱自清《诗言志辨》)的负面效应。是以“变”与“常”的关系 ,应是既冲突又互补的关系,“变”为“常”生,“常”久则生“变”,再“变”更新 “常”,“常”在“变”中,“变”才有意义的归宿。有如“移步换形”,“移步”是 必须的,今人不能作古人,必须接纳新的人生经验,进入新的文化语境,表现新的精神 世界,不移步不行。但“移步”的同时是否一定要亦步亦趋地去“换形”呢?古典汉诗 从《诗经》“移”至唐诗,千年之移,其间精神变故应该不算小,但其语言形态也只是 由四言“换”到七言。再往后“移”至宋词,也只“换”到“百字令”,基本上,是一 种守护中的演进,至少,那点简约、精微的语言根性,是从不换的。现代诗的问题是深 受百年来进化论、不断革命论的影响,创新求变的欲望压倒一切,把“新”和“变”摆 在一切价值的前面,始终难以形成一个基本稳定的诗美元素体系作根本,以便得以在守 护中拓进的常态发展。古语讲:常人求至,至人近常。诗也是这样:常人求至而至诗近 常。这里的“常”含有两层意思:一是寻常,本色、本真、不着迂怪、同中求异、从心 所欲不逾矩,是一种风度,一种境界;二是常规,本质、本源、规律性、共认共守的艺 术特质,所谓由限制中争得自由,由规范中见出生气,一种专业风度,一种化境。读诗 读久了,自会发现,真正优秀的作品反而是那些在形式上看去并不怎么特别而近于平常 的作品。也就是说,真正优秀的诗人,总是能持一种守常求变的立场来深入语言的经营 ,在某种有限度的约束下寻求创新的自由,这种约束看似消极,实则反而带有创造性和 解放性。一味求新求变不求常,看是积极、是自由,实际上隐藏了另一种不自由——心 性的不自由,将革命弄成了目的,驱动转化为迫抑,为新而新,为变而变,“因变而益 衰”,也就谈不上有“常”可守了。古典诗歌在那样逼仄的形式框架中,反而显得心性 自由,游刃有余,容纳了那样漫长、广阔而又丰富的精神历程,而今日的自由诗却以其 “类”的丰化导致“度”的递衰,只能表明,我们的诗歌语言机制出了问题。正如艾略 特曾经指出过的那样:“文体极端个性化的时期将是一个不成熟或者一个衰老的时期。 ”而“任何民族维护其文学创造力的关键,就在于能否在广义的传统——所谓在过去文 学中实现了的集体个性——和目前这一代人的创新性之间保持一种无意识的平衡。”[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