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H030 [文献标识码]A 一 我始终认为,苏童不是一位具有写实主义文体风格的作家,而是依靠想象进行创作的 小说家。他喜欢在想象的世界里确立自己与现实的审美关系。苏童的想象常常超越现实 的层面,是创造性的,心灵化的,是想象和激情,心灵和诗性激发着他的创造欲望和写 作冲动。所以,若干年前,基于苏童在其创作中充分表现出的对艺术美执着追求的精神 内质,我将苏童称为当代为数廖廖的唯美主义作家,虽然,当我与他面对面提及并加以 论证时他未置可否。我坚持认为,对于作家来说,他作为一个生命个体的存在,在创作 中大致有两种偏重:一种是偏重于存在经验,一种则是重视艺术想象。对于前者,艺术 创造的要求是,如果没有非常丰富的想象去带动他的经验,那么,那种经验对他来说就 是死的,没有任何形而上的意义,最多只能是生活的本真意义,但这种生活的经验又有 什么意义呢?对于后者,就如阿根廷小说大师博尔赫斯所说,写作就是“幻想、自传、 讽刺、忧伤”,这一点也暗合黑格尔关于想象的观点:“艺术创造最杰出的本领就是想 象,想象是创造性的。”[1](P.352)无疑,苏童更属于后者。可以说,只有想象性经验 才是文学之所以成为文学的一种表征。 从小说的美学风格和题材上看,十几年来,苏童擅写拟旧风格的小说,选材多取自历 史或三四十年代及六七十年代,其颓靡感伤的风格,或精致华丽,或耽美幽香。尤其对 历史的凝视、抒写,别有一番奇异风致。这似乎已深入到苏童小说叙事美学的精髓。也 就是说,他的写作风格在不断的变化与发展中趋向稳定、和谐。 近期,苏童在相对沉寂了大约五年之后,带着他的长篇小说《蛇为什么会飞》进入我 们的阅读视野,并痛下决心、语出惊人地宣称:“我确实在破坏我自己,破坏某种我赖 以生存的、用惯了的武器,比如语言、节奏、风格等等。我不再满足于我自己,我想改 变,想割断与自己过去的联系。把以前‘商标化’了的苏童全部打碎,然后脚踏实地, 直面惨淡人生。”[2]我们从苏童诚挚的话语中强烈地感受到一个作家渴望出新求变、 为读者奉献精品佳构的写作欲望。一个真正的有责任感的作家总处于摆脱困境的焦虑之 中,同时也被真正的读者所期待着。在当代,苏童和余华都是那种让读者期待的作家。 他们作为优秀作家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早已不可动摇。但在近五六年来,除了苏童每年 的三五个短篇小说外,他们两人都未写出长篇,对于此,人们可以有多种解释或猜测, 但我更同意谢有顺的解释:“写作的难度,正越来越深刻地折磨着那些有责任感、有艺 术追求并渴望探查人类精神真相的作家们。”[3]我相信,苏童和余华一样,都是那种 拒绝一成不变的作家,他们都在寻求打碎或跳跃出自己以及别人为他们的写作设定的窠 臼,因为他们清楚,时代在变,作家自身和读者在变,作家的写作怎么可能不朝三暮四 呢?他们都认为,文学在我们时代,一个作家凭自己对小说技术的娴熟把握,写出几个 高水准的短篇尚且容易做到,但真正能表现实力、有持久艺术魅力的长篇佳构必定是心 血之作,而这一点对于一个真正的写作者来说则是艰难的。 我们这个时代究竟需要什么样的作家及其作品?读者审美层次的分化必然产生迥异的审 美需求,那么作家在面对这样的接受场或审美格局,该做出怎样的调整?我们恐惧和忧 虑的是,阅读和写作的同时沉沦。也就是说,写作应怎样地拯救当代人的阅读呢?或者 说写作需要怎样挑战阅读? 我们以苏童这部最新长篇小说《蛇为什么会飞》为例,审视苏童小说创作所发生的变 化和新的艺术追求。苏童在新世纪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新的东西?他对文学有怎么新的理 解和感悟?以及这部小说之于他自身的写作意义。 二 台湾学者王德威评价苏童的创作时称其是“天生是个说故事的好手。”[4]苏童在80年 代写作《妻妾成群》和《红粉》时凭借他天才的想象力、语言感觉和讲故事的能力,征 服了不同年龄层次和性别的读者,对于这部长篇小说《蛇为什么会飞》,苏童又执着地 直面现实,贴住生活本体,在小说题材上大胆求变,对当下现实进行“零距离”表达。 选择现实题材的写作,这对于习惯了写历史、习惯了将思绪沉浸在历史时空中进行想象 性创作的苏童无疑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小说讲述的是生活在世纪之交的若干社会底层小人物的生存状态,他们的生活理想、 精神现实、命运和人生遭际。这是一个社会的边缘性群落,他(她)们是社会生活中无法 忽略的存在,商业时代的急遽发展变化中,他们的选择、谋生、浮躁、无奈和沉沦,一 句话,他们是当代社会生活现实中“失重”的弱势群落,作家要表现出他们的生死与悲 欢离合。 苏童采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交叉的双重视角讲述这一群人的人生故事,叙述中尽量 地保持着不露作者声色的“客观”和从容不迫。 小说中着力描写的人物有七个:克渊、德群、梁坚、疯大林四个男性和冷燕、修红、 金发女孩三个女性。从实质上讲,这些人物都是极其普通的,在生活中时可常见的人物 ,他们的活动空间也不算大。惯常的又各异的人生轨迹呈示着他们艰难甚至忍辱负重的 选择,包括为获得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和发展变化所付出的沉重代价。无论人物大小,渴 望得到尊重并生发出做人的尊严,具有自己较为完整的生存、精神出路,是苏童笔下人 物的精神内核。苏童通过娓娓道来的叙述和描绘,伸展到人物的人性空间。惊悚、凄凉 、残烈、感伤的叙述意绪不仅使我们获得小说阅读感性层面的魅力,而且,作品中还透 射出人物真正的生存状态,和凝聚在他们身上深厚的文化积演和历史积淀。这些充分反 映出生命的个体生发、个体张扬、再回归个性、个体,由个体生命的存在与消逝而衍生 出的人作为“类”的不定性和扩张性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