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研究在中国的兴起并日益成为“显学”的看法,在学界大概不会遭遇歧义。我们 不仅随处可以看到前沿杂志发表的文化研究的文章,看到不断出版的文化研究的专著, 而且在著名的大学课堂上已经开设了文化研究的专门课程,成立了专门的“文化研究研 究室”(注:1995年10月,著名学者戴锦华在北京大学成立了“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 较文化研究所文化研究研究室”,她自己戏称为“文化研究工作坊”。),同时也出现 了专业性的《文化研究》杂志。(注:《文化研究》杂志由陶东风、金元浦、高丙中主 编,2000年6月在北京创刊,由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这一现象证实了文化研究 地位在中国的确立,而且其本身就是文化研究有趣的话题之一:一方面,文化研究的范 畴歧义丛生,学科界限模糊不清;一方面,文化研究又规模巨大,参与热情空前高涨。 这一领域,就像一个嘈杂纷乱的建材市场,每个专业工人都怀抱着新型的建筑材料,奔 向没有边界的建筑工地,然后在一个没有蓝图的建筑方案上,搭建不知所终的宏伟楼盘 。但也正是这样一块自由的理论“飞地”,为研究者和实践者提供了理论想象与构建的 巨大空间:脚下是无边的“千座高原”,前方是没有尽头的天高地远。 文化研究于20世纪50年代在英国获得立足点之后,虽然出版了理查德·霍加特的《文 化的用途》、雷蒙·威廉姆斯的《文化与社会》、E·P·汤普森的《英国工人阶级的形 成》等经典著作,为文化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和研究对象范例。但对文化研究作为一个 学科的理解仍然莫衷一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文化研究的兴起与马克思主义在西 方的现代复兴有密切关系。这不止是说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点燃了文化研究理 论的灵感,推动了文化研究的发展,而且从文化研究关注的某些对象上,也可看到马克 思主义的深刻影响。(注:理查德·约翰逊在《究竟什么是文化研究》中描述了文化研 究之一翼受马克思主义影响的三个方面:第一、文化研究与社会关系密切相关,尤其是 与阶级关系和阶级构形,与性分化,与社会关系的种族建构,以及与作为从属形式的年 龄压迫(age oppressions)的关系。第二、文化研究涉及权力问题,有助于促进个体和 社会团体能力的非对称发展,使之限定和实现各自的需要。第三、鉴于前两个问题,文 化既不是自治的也不是外在地决定的领域,而是社会差异和社会斗争的场所。这决非穷 尽了现存状况下仍然活跃的、充满生机的、随机应变的马克思主义因素,只要它们也在 细致的研究中受到批判、得到发展的话。见罗钢、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中国 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9月版,第5页。)尽管至今文化研究的界限仍不清晰,但它的大 致范畴还是可以描述并大致可以达成共识的。这就是:1.与传统文学研究注重历史经典 不同,文化研究注重研究当代文化;2.与传统文学研究注重精英文化不同,文化研究注 重大众文化,尤其是以影视为媒介的大众文化;3.与传统文学研究注重主流文化不同, 文化研究重视被主流文化排斥的边缘文化和亚文化,如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工人阶级亚文 化,女性文化以及被压迫民族的文化经验和文化身份;4.与传统文学研究将自身封闭在 象牙塔中不同,文化研究注意与社会保持密切的联系,关注文化中蕴涵的权力关系及其 运作机制,如文化政策的制订和实施;5.提倡一种跨学科、超学科甚至反学科的态度与 研究方法。(注:罗钢、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前言:文化研究的历史、理论与 方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9月版,第5页。)这一描述虽然粗略,但大致可以 窥见文化研究的基本边界。 文化研究作为一个跨国性的理论现象,与全球化的语境密切相关,同时也与在全球化 的影响下,中国文化出现的新的复杂的文化景观密切相关。因此,文化研究在中国的兴 起,就不应仅仅看作是对西方理论潮流的时尚性追逐。但值得注意的是,文化研究在我 国兴起之后,仍然是理论讨论多于诉诸具体的批评实践。如上所述,当诸如文化研究的 定义、范畴、学科界限被争论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再纠缠这些问题就显得琐屑而空洞, 对于当代中国文化的现实而言没有实际意义。 著名学者戴锦华是研究电影史的专家,是著名的中国当代文学研究者。进入20世纪90 年代以后,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展开学术活动的同时,也对当下中国文化问题进行了深 入而卓有建树的研究。这主要反映在她的《隐形书写——90年代中国文化研究》和《书 写文化英雄——世纪之交的文化研究》两本著作中。这两本著作是针对中国当下、特别 是90年代以来文化现实做出的重要的研究成果。进入90年代,具体地说是1993年之后, 中国的大众文化和文化消费市场才真正得以建立。大众文化虽然在80年代初期就已经在 中国登陆,但由于不同的历史处境,那一时代的大众文化还处在地下或半地下状态。( 注:需要说明的是,大众文化是一个需要识别的概念,也就是说,五四运动之后,精英 知识分子致力于大众文化的实践。特别是1942年,经过“走向民间”运动,知识分子完 成了话语的民间“转译”,他们创作了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具有民族风格和民族气派的 作品。但有趣的是,这一大众化的文化形式所负载的恰恰是国家民族的意识形态,建构 起的是阶级、民族的政治。而这里所说的大众文化,是在全球化资本主义过程中形成的 具有中国特色的、同时又具有消费功能的文化形态。在同一个概念里,蕴涵了两种截然 不同的文化内容和功能。)邓丽君尽管已经被大陆青年所接受甚至喜爱,但她仍然被主 流意识形态认为是个“异数”,是个资本主义的抒情歌星。因此,大众文化在80年代还 不具有生产和消费的合法性。1993年之后,“南巡讲话”的精神得以贯彻,文化领域意 识形态控制的松动和文化市场的初步形成,以及以电视为代表的大众传媒的激进发展, 不仅促进了大众文化生产的规模,同时也使这一文化形态获得了未作宣告的合法性地位 。然而,突如其来的文化生产有限度的自由,却使文化生产和消费市场慌乱而无序:中 国的大众文化生产就像一个巨大的实验场所,几乎无奇不有。这一东方奇观虽然为官方 的治理整顿带来了空前的麻烦,而对于文化研究者来说却恰逢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