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1106(2002)03-0057-07 一 1937—1945年所进行的抗日战争是关系到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一场神圣的战争。抗战 成为那个时代“重”中之“重”,中国动员了全部的精神与物质力量来进行这场为民族 求生存的神圣战争,文艺也成为这种为抗战进行精神动员的重要手段。由此产生了以抗 战和民主斗争为主旋律的——“抗战文学”。以“抗战文学”的标准来衡量徐訏此时 期的创作,显然会将徐訏排除在外,然而徐訏此时的创作又非与“时代”无关,而且 这种关联并不像某些研究者所言只是一种表层的包装,而是一种深层的联系。正是在与 “时代”若即若离的关系中,徐訏形成了他的把握时代和人生的独特方式。与其时代 的占据文坛的主导地位的“时代写作”——“抗战文学”不同,徐訏的创作显然是一 种审美主义的“个人性”的写作。它与时代的关系不像“时代写作”那样直接、明确, 将“时代”的要求与文学的要求合而为一,而是将“时代”作为人的生存的一种维度, 从个人的感受出发对“时代”作出一种回应和对话。 徐訏的小说《风萧萧》之所以能在40年代的大后方流行一时,与当时时局的发展也有 密切的关系。抗战初期由时局的危殆所形成的同心同德、众志成城的抗战文学局面在19 42年“珍珠港”事件爆发、美国参战之后,情形有些松动。美、苏的卷入战争特别是美 国的对日宣战,直接影响着二战的进程,特别是对孤军奋战、独立抵抗日本侵略者达六 年之久的中国军民以极大的精神上的鼓舞。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形成及其力量的壮大, 使人们已可以预感到抗战的最后胜利必将属于中国。徐訏在《风萧萧》中曾这样描述 “珍珠港事件”:“一件震动世界的大事发生了。……它波动了社会,还扰乱历史和地 图,自从抗战以来,它重新估计了我们民族流血的意义。”中国从此成为世界民主阵营 中的一股重要力量,与英、美、苏并称抵抗法西斯的四大支柱。在这种国际形势下,中 国人绷紧的神经开始松弛下来,虽然这种“松弛”带有一种盲目乐观色彩。在这种形势 之下,国统区的大后方文学也开始进入一个相对多元的繁盛时期,所以方形成了1943年 的所谓“徐訏、无名氏年”。《风萧萧》在《扫荡报》连载引起轰动;《北极风情画 》在《华北新闻》连载引起轰动;被称为“新浪漫派”的徐訏和无名氏,就是在这种 整体紧张的战争的“间歇”中,发表他们的代表作,并一举成名的。 徐訏和无名氏小说的意义,主要在于它使在极端环境下被时代话语的海洋所吞没的个 人性话语再一次浮出海面。他们的成功缘于其小说的精英性和通俗性的有机结合,二者 的结合恰恰可以满足由“八股气”日重的“时代写作”所轻视的大众的审美需求。他们 的小说确有明显迎合读者趣味的成分,但将其与当时在大后方流行的真正的庸俗文学《 间谍夫人》、《青春梦》相比,还是有着相当大的区别的。这突出表现在其小说于趣味 性、传奇性的情节框架下还有着对于人性、人生的价值和意义作形而上的哲学追问的深 层结构,而纯粹的媚俗文学则沉湎于世俗趣味之中,往往除了“媚俗”之外,就一无所 有了。 论及徐訏抗战时期的创作,大多数论者会强调其创作虽在抗战的时代背景下展开,但 压倒一切的还是他的“爱”和“浪漫”。这给人一种印象,仿佛徐訏是以不变应万变 ,他的创作是与时代隔绝的一个孤立的领域。这种说法无助于对徐訏的小说进行更深 入的理解。问题在于在徐訏创作出现的时代语境中,“爱”和“浪漫”意味着什么?它 究竟是对现实的回避还是现实潜在的回应?徐訏对于他所处的时代表现出一种怎样的价 值关怀? 与现实主义文学将现实主要理解为社会政治现实不同,徐訏所关注的现实主要是一种 个人性的精神现实,而这种精神现实是由通常意义上的外部客观现实的触发形成的。正 如作者自己所说:“最想逃避现实的思想和情感正是对现实最有感应的思想和情感。” [1](P264)徐訏此时的创作都具有响应抗战的鲜明的民族主义立场,但在此政治性立场 之下,它还有着一种更为深远的超民族、超时代的价值关怀。《风萧萧》是歌颂抗战的 ,表现出作家的一种高昂而又悲壮的英雄主义情怀,但在此时代情怀之下,它还有一个 更为深层的人生哲学主题,而这个人生哲学主题的产生也正是由“时代”所触发的。小 说开始时,主人公徐,在沦为孤岛的上海从事一项学术研究工作,“这是关于道德学说 、美学的一种研究,想从美与善寻同一个哲学的渊源作为一个根据去写一部书”(这是 一个常被研究者忽略不记的细节)。时局的不靖,使他无法安坐书桌进行纯理论的研究 ,但他走出书斋投入时代生活的旋涡之中后,不是用理论而是用行动为这种善与美寻到 了同一个哲学渊源,那就是“爱”,“接近上帝胸怀的爱”。如果不完全被书中奇巧的 情节、斑斓的色相所吸引而作深层的思考,书中的内在意蕴则相当鲜明,那就是他用“ 爱”串联起了美与善,并让其在抗战这个大时代焕发出了奇异的光彩。正是这种对“爱 ”的关注,造就了这部小说既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又有以悲悯之眼看乱世的 独特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