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1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02)03-0001-08 一 鲁迅象征的意象资源问题,已经引起不少研究者的重视。从现有成果看,学界主要揭 示了鲁迅象征创造与波特莱尔和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安特来夫和迦尔洵的小说之间的密 切关系,揭示了鲁迅从尼采那里获得创作灵感。这是合乎事实的。在这方面若作更为详 细的检索,上述作家名单,还将有所扩充。仅从鲁迅作品涉及的作家看,俄国的盲诗人 爱罗先珂所言:“寂寞呀,寂寞呀,在沙漠上似的寂寞呀!”(注:《呐喊·鸭的喜剧》 ,《鲁迅全集》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荷兰人包立尔所言:“中国全国就是 一个大墓场”,(注:《华盖集续集·厦门通信》,《鲁迅全集》3卷。)南非小说家旭 莱纳的《沙漠间的三个梦》,(注:《致周作人》,《鲁迅全集》11卷。)均曾对鲁迅的 象征创造产生积极影响的,决非几位作家、思想家的功绩。在作家与思想家的直接影响 以外,再从同代作家的创作共相与中外文化的两个角度考察,鲁迅象征意象的资源,显 出了更为丰富、更为生动也更为深刻的特色。本文为免重复,主要分析同代作家的创作 共相与中外文化影响在鲁迅象征创作中留下的主要印痕,而对学界言之甚多的部分则略 而少论。 鲁迅的象征创造,与时代话语保持了相当直接的互动关系。这表明鲁迅的象征创造, 并非个人的臆想,在本质上,这是来自时代的启示,正是时代启示了鲁迅,也启示了其 他作家,才使他们不约而同地创造了共同的象征意象,用这种意象来表现他们对于时代 的认识与感受。鲁迅创造的沙漠象征,同样出现在瞿秋白的笔下: “好个荒凉的沙漠,无边无际的!一片黄沉沉黯淡的颜色,——不要鲜丽,不要响亮, 不要呼吸,不要生活。霞影里的蜃楼,是我孤独凄凉的旅客之唯一的安慰。然而他解不 得渴,在沙漠里水草是奇珍,我那里去取水呢? 好个荒凉的沙漠,无边无际的!鲁迅先生虽然独自‘呐喊’着,只有空洞的回音;…… 虽然,虽然,我走着不敢说疲乏,我忍不住说饥渴;且沉心静气的听,听荒漠里的天籁 ;且凝神壹志的看,看荒漠里的云影。前进,前进!云影里的太阳,可以定我的方向; 天籁里的声音,可以测我的行程。”(注:《荒漠里——一九二三年之中国文学》,《 新青年》季刊1924年第2期。) 区别在于:鲁迅的沙漠象征更近荒原,它是无边无际的,鲁迅没有指出人们可以走出 它,尽管他主张人们反抗它;而瞿秋白的沙漠象征则是有边有际的,瞿秋白看到了沙漠 的辽远与荒凉,但在他的眼中,这只是沙漠的外在形态,瞿秋白已有方向,已知行程, 走出沙漠,已在料想之中。鲁迅的沙漠象征,更多地表现了悲观主义与反抗的激情,而 瞿秋白的沙漠象征,更多地体现了革命者克服困难的乐观主义精神。然而就他们对中国 文化与现实的理解而言,鲁迅又远比瞿秋白更加深刻。 至鲁迅直接用沙漠象征文艺,这在同代创作中也有反映。Y生在评论《呐喊》时,这样 描述了文艺界:“我们走进荒凉平原,辽阔沙漠也似的文艺园里,只看到薄暮的天气, 笼罩着许多乱草,碎石,在脆弱的心头上,也只会感到寂寞与饥渴。”(注:《读<呐喊 >》,《六十年来鲁迅研究论文选》(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沙漠式的荒 凉之感,不是鲁迅独有的。而鲁迅将沙漠视作战场,视作对于战士的一种考验,也在郭 沫若的诗中有着同样强度的表现:“我看见一只带了箭的雁鹅,/啊!它是个受了伤的勇 士,/仰望着那闪闪的幽光,/也感受到了无穷的安慰。”(注:《星空·献诗》,《郭 沫若全集》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将沙漠与文化批判相关联,可能有两个生成 原因:一个是中国近代以来,早有一盘散沙之说,这不能不影响鲁迅那一代的知识者, 运用这个相当普通的隐喻;一个是沙场在中国文化中本来就是战场的代称,沙漠既成为 鲁迅一个人的反抗对象,当然也就成为他们表现战斗意志的场所了。 “铁屋”式的象征也在章衣萍的笔下出现: “然而狂风吹来,古屋倒了,新屋又建筑起来了;大火烧来,古屋毁了,新屋又建筑 起来了。狂风与大火底下,当然损失了不少的生命和财产,然而新屋终于建起来了。 …… 我希望狂风和大火毁坏了眼前之一切的污秽而狭隘的房屋,在荒凉的大地上,再建筑 起美丽而高大的宫殿来。我希望彻底的破坏,因为有彻底的破坏,才有彻底的建设。” (注:章衣萍《古庙杂谈》,《古庙集》,河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 章衣萍要毁古屋的意愿同于鲁迅,但他要盖新屋的设想与鲁迅有所不同。其中的原因 可能是十分复杂的,有一点推测也许符合鲁迅的思维逻辑,那就是,建造出来的新屋很 快就会变旧,用新屋作为理想,同时也具有了回到旧屋的危险性。并且在鲁迅看来,毁 坏旧的铁屋远非一件易事,建造新屋的理想也就不会轻易实现了。就鲁迅与章衣萍的区 别来看,铁屋象征与旧屋象征虽然具有同性的特点,却又代表了两位作家对人生、对文 化、对前途的不同体验与认识,铁屋象征也就远比旧屋象征更能反映中国文化制度的本 质,更能反映面对这种文化与制度时中国启蒙思想家的坚韧战斗的任重而道远。 在《药》的结尾,乌鸦打破寂静飞向远空的意象,具有令人颤悚的力量。而鲁迅自比 “乌鸦”,以很不讨喜欢的姿态出现,并以给人带来恶运而自得,这不仅表现了他在精 神上的独立不羁,而且表现了他与社会之间、特别是那些正人君子之间的势不两立。乌 鸦作为鲁迅的自我象征,正表现了他那先驱者的无畏无惧。但这一乌鸦象征也出现于胡 适的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