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072(2002)01-0001-06 我曾在自己的知青文学研究之三中,分析了新时期知青主体在90年代中期的最后坍塌 。[1]虽然进入九十年代后,除了“老三届”文化热的喧嚣,更具个人化的知青题材的 文学写作也零星存在,不过已没有什么评论者将它们刻意集中起来作为知青文学的延续 来进行评论,而且它们也的确与过去的知青文学写作有了极大的差异。但正是这种差异 ,又为我们提供了观察知青文学的新视角,所以有必要进行一些研究。 一、落日情节的漂浮 (一) 新时期知青文学在作八十年代表现出永恒空间的建构意向,[2]但是大约从九十年代开 始,蒋韵、李锐、林白等人的一些知青题材作品,却呈现出了强烈的时间意识,或可名 之为“落日情节”的飘浮性伤感。(注:这里所说的主要是以下这些作品:蒋韵的《落 日情节》、《旧盟》、《相望江湖》、(《上海文学》1990年11期,1992年1期,1993年 10期)、《旧街》(《花城》1991年1期)、《古典情节》(《山西文学》1991年12期)、《 裸燕麦》(《当代》1991年6期),李锐的《北京有个金太阳》(《收获》1993年2期)、《 黑白》(《上海文学》1993年3期),林白的《一路红绸》(《中国作家》1992年2期)、《 英雄》(《青年文学》1991年12期)。还存在其他一些较为接近的作品,如柳岩的《鱼知 青的岁岁年年》(《清明》1990年1期),储福金的《情之轮》(《小说月报》1993年2期) 等。另外上述所列作品的意蕴是多方面的,像林白的两部作品或许就要作为朦胧的同性 恋故事来解读。而在此,只是从知青文学这个角度去进行解读的。)当然,这里所说的 并非那种八十年代初的知青作家们共有的人生易老的感慨,而是某种具有了哲学意蕴的 存在性时间意识。首先在这些文本中,空间的形式已不再或不很重要,刻意而为的时间 因子弥漫文本空间。第二,其中的时间不是凝固化、单向性的,而是弥漫性的具有强烈 漂浮感的时间。第三,飘浮的无定向性的时间粒子随意穿越每一个出场的或不直接出场 的人物和叙述者,将他们变为破碎的所在。而且这里又不是萨特式的从一开始就被抛入 空无的完全无定向性的要去进行自我意义建构的个体;相反,过去的时间已给他烙下了 永难消失的时间印痕,将其一次性地永远定性,可是转瞬间时间又将他抛弃,让他独自 承担过去时间的重负。因为这过去的时间已不再是构成公共历史的过去,而是已被抽象 的时间和在场的历史时间双重遗弃的时间,(注:“抽象的时间”即以记年日历形式展 开的时间,而“在场的历史时间”指具体的意识形态化的历史时间。)所以在根本上这 种承担就成了无社会意义的、无观众的纯粹的个人化的行为,是一种被历史放逐了的时 刻的个体化消蚀的承担。第四,当这种个人化的行为被给予哲学意蕴的时间意识加以体 验、咀嚼、叙述时,一种特有的既具哀婉悠长的古典意蕴,又是破碎而无主体化的弥漫 性感伤就萦然而现。第五,正是通过这种时间对时间的放逐的观照,时间就同时具有了 此在和存在的双重性。第六,这种双重性的时间尽管相当疏远了“新时期”的主流意识 形态时间意识,但却未必逃离了意识形态的捕获,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这种无可逃离 正构成了所有这类作品的哲学意蕴与文学意蕴。 (二) 前面概括性地点出了隐含于蒋韵、李锐等人90年代知青题材写作的时间性特点,换言 之就是说,他们对作品的时间形式的建构给予了极大的关注。这里所说的形式,不是传 统文学理论所说的内容载体,而是被讲述者,讲述者,讲述、关于讲述的讲述相互作用 ,相互转换的共构的时间形式。对此可以从三个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是对时间形式感构建的“技术性”分析。这一方面最外露的手段是外在性时间标 度的刻意重复。如蒋韵的《落日情节》一开始的前三节就极力营造某种特殊的时间意味 ,尤其是第二节反复以“九月九日”这一时间标度开启每一个自然段。通过对“九月九 日”或“一九六七年九月九日”的反复书写,于是主人公郗童再也逃不出“一九六七年 九月九日”这一劫数。与时间标度的刻意重复相较,此处所涉作品的更具共性化的艺术 表征是某种肖像化的时间片断不可遏制地穿越文本的时空反复呈现。所谓肖像化的时间 片断是指某种特殊的叙事片断,它既具有肖像特性,好似一个被凝固的瞬间形象,又含 有浓郁的时间意味。这种时间意味不仅由叙述的字、词、句所传达,而且这一肖像化片 断本身就是某一特定时间的曝光之结果。它被某一特定的历史时刻所定格,却仿佛又具 有某种时间的神奇穿透性。单向时间的流逝将其冷漠无情地抛在身后,欲使它成为过去 、成为遗忘,可它却不可遏制地击穿时光流逝的屏障,反复地在过去、现在、未来的时 空领域浮现。它就像是一个时间的蒙太奇镜头,在时间的波海里,反复凸现于我们的眼 前。例如蒋韵的《裸燕麦》里有这样一幅肖像的描写: “她们(姐姐的知青战友们——引注)还互赠照片,有一张照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照片中的女孩儿骑在一匹肮脏的老马身上,双手抓缰,两眼遥视前方,后面题辞曰: ‘塞外风光好,战友向阳笑。’我姐姐就把这些照片一张张贴在照相薄上,然后流涟其 中,从此再也没从里面走出来。” 常常这种漂浮的时间片断本身就是好几个时空的融会,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的意象, 穿过时空的幕障在一瞬间凝结: “她朗诵卢森堡《狱中书简》的声音,就像一条宽阔的大河波涌平静,在满天星光下 流向远方。一九六九年的夏夜在永隆、在沙街、在狭小的阁楼上,河风从高空中灌进, 将蚊帐高高掀起,十七岁的女学生在为七岁的女孩朗诵罗沙·卢森堡半个世纪前在德国 监狱里写的信,她全神贯注,在声音中注入了一种热烈而永恒的情感,仿佛这封一九一 七年的信就是写给她的。”